“哇,好漂亮啊!快给我看看呗!”小曼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一边伸手去抢。未生只说,想要的话就和自己掰手腕,赢了就给她,并制定了游戏规则:小曼可以用两只手,或者手脚并用,还可以使出浑身解数,比如用牙齿咬,用眼放电……小曼听了,眼也不眨,就开始摩拳擦掌了,两人把胳膊放到了书桌上。
“你的小手好白好滑啊——”未生嬉皮笑脸道。小曼回过味来,说他是个大骗子,可是手被未生握得紧紧的,挣脱不得,眼看她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未生方赶紧松开了,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用力太大,弄疼了她,虽然她的手握起来软软的,但终究不是泥巴。小曼好像生气了,头也不抬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这个泥人你还要不要啊?”未生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当然要了,那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才换回来的!”小曼撅着嘴道。
周末到了,未生和小曼约好了,俩人要一起去镇上的商店买文具和资料书。吃过早饭,未生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对家人说是去镇上,大黄媳妇以为儿子是要去姥姥家呢,就没有多问。
在村子后面,未生遇见了老黄。老黄穿了个黑布大褂,头戴一顶鸭舌帽,脚下还穿着皮鞋,他每天早上都要去村后面的林荫小路上锻炼身体,说是要长寿,还等着抱重孙子呢,还别说,老黄都六十多了,走起路来腰板还是那么直,精神矍铄。未生跟爷爷打了招呼,连车子都没下,他是害怕被问长问短。老黄看孙子不在家好好读书,出去瞎溜达,就开始骂骂咧咧了。可他的老腿又追不上车轮。
未生一口气来到了小曼所在的村子,把车子靠在了一颗大槐树边,然后自己爬上了树,向她所住的村子里望着。小曼还没有来,不会是自己被放鸽子吧。
小曼来了,她说家里的自行车被邻居家借走了,未生就让她坐自己的车子,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镇上。
乡间的小路总是坑坑洼洼,像是麻子的脸,车子走在上面颠簸得像是坐轿子一样厉害,只是没有坐轿子那么舒服,小曼坐在车子的后架上,望着未生瘦削的脊背,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两只小手更是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突然一声巨响,车轮卡在一块又干又硬的土堆里,车子差点没有倒,小曼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一下子紧紧抱住了未生的腰。秋天的风景也很美,只是不易被发现,它躲在丛林深处,藏在高高的云朵里。
在镇上,小曼买了一盒彩色的水笔,把它送给了未生,说是要他捏出更多好看的泥人给她,还说有了水彩的点缀,泥人也许可以会动起来。回来的路上,未生车子骑得“马作的卢飞快”,连夕阳也被甩到了身后,甩掉有好几条街,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咔嚓,车子蹬不动了,渐渐地停了下来,原来是链子断了,关键时候掉链子。小曼放开了拽着未生外套的小手,那一片衣料,被她捏出了褶皱,像是包子上的折子。她要下来,可是未生不愿意,这是乡间的小路,上面被走出了好多泥土,一阵秋风,就像是天上起了雾,会迷了人的眼睛。
他要推着车子走,可是未生毕竟年纪还小,没有干过体力活,个头比自行车也高不了多少,像是一个难啃的骨头,他还是咬着牙,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会就累得满头大汗,一边推着车子,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渍,风中的尘土扑面而来,不大一会,脸上就黑黑的,像是唱京剧的打了花脸,又一如钻了烟囱的大猫似的。
小曼看他吃不住,就自己下来了,一个趔趄,差点歪着脚,未生扭过头,扔下自行车,一把扶住了她。小曼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又拿出手绢给他擦了又擦。到了小曼的村头,两人挥手作别,夕阳也告别了大地,相约下一个傍晚。
刚到家门口,未生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一会就狼吞虎咽了,大黄媳妇看儿子这副模样,有点好奇,难道儿子在姥姥家没有吃饭。这时候老黄来到院子里,点着了了一根香烟,大黄正在书桌前看书,看见黑暗中有一个亮点在划动,就知道了是老爷子来了,忙去外面,嘴里嚷道:“未生,给你爷爷搬个凳子——”老黄听了不高兴了,怏怏不乐道:“怎么,不想让我进屋子里啊!”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老黄真是挨砖不挨瓦,好心倒做了驴肝肺。
大黄问老黄有没有吃过饭,没有就在这吃点,老黄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孙子未生的学习问题,还说什么星期天,就从没见过他老老实实在家看书写字,就知道到处乱跑,玩物丧志,这样早晚不成材。还说自己没有指望其可以长江后浪推前浪,至少也要老子英雄儿好汉,别跟三国演义里关羽和张飞的子嗣那样,就算自己祖坟埋得好了。
大黄说儿子跟自己小时候的脾气不一样,车入辙驴拉套。还没等儿子说完,老黄就吹胡子瞪眼了,说是子不教父之过,大黄没有犟嘴,偏偏这个时候大黄媳妇又出来了,火上浇油,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牛马”,刚要熄火的柴火堆又被一阵风燎起来了。
“以后孙子能不能成材,我可再也不管了,省得你们说碍着你的筋疼!”老黄说着,还被口水给呛住了,又咳嗽了几声,吐了口烟卷,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要考初中了,未生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已经胜券在握了,他的眼睛里只有一团团脏兮兮的泥巴,从来没有教科书和作业本,有也是上面沾着的干泥巴,可那是一双纯净的眸子。倒是大黄突然对儿子严加管教起来,每天吃过晚饭都给儿子补习功课,他可是在初中里当任课老师的,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
未生还是有惊无险地考上了初中,他的成绩,虽说没有给大黄长脸,但也不至于抹黑,小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考得不好就进了当时的六年级,其实,那个时候是没有真正的六年级的,五年级过了就是初一。
于是,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以前是前后桌,现在是隔窗相望,倒也不远,小曼的教室正好和未生的教室平行前后排。他不能像以往那样了,就放了学去前排教室等她,如此一来,就不在窗口晾泥巴了,因为要节省时间的,不能梳了抓髻再梳辫子,否则很可能,“城里也耽了,乡里也耽了”。
起初,小曼喜出望外,俩人依然如故,可渐渐的,她就有点躲躲闪闪了,未生那双纯净的眸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是小曼觉得自己这个六年级的,常和未生走在一起会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总而言之,她的不冷不热,让未生的热情变得渐渐冷却了。
这天放学了,未生拿着新捏好的“作品”去找她,刚出了教室门口,看见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他眼前闪过,后架上坐着小曼,她脸上的嫣然一笑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未生跑过去,泥巴被扔在地上。
骑自行车的那男孩,未生认识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这个男孩曾“追”过小曼,只是当时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未生不会心痛,更没有流泪,因为他还根本不懂真正的爱情,问世间情为何物,是一团泥巴,还是一抔黄土?
那个年代村里人的职业,除了种地的,就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他们几乎都是去工地上,而最能挣钱的莫过于泥水匠了。不知从何时起,未生开始讨厌泥巴,甚至烟雨蒙蒙的乡间小路也不例外。从此以后,未生再也不玩泥巴了,他学会了心无旁骛地读书,为了以后可以走出这穷乡僻壤,但有时候,他还是会偷偷打开家里的一个小柜子。那里面是栩栩如生的三个小泥人,某天晚上,雨横风狂,雷电交加,未生做了一场奇怪的大梦,梦境之中,那些泥人被点化成灵,并开启了一段奇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