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夜色渐起,天边浮出淡淡的星子。
靖王府的大厨房里,一干的厨子老妈子们?正在?忙碌。因为下午湛堂突然传出话来,说王妃娘娘突然要亲自?下厨,做饭给靖王殿下吃。
他们?哪里能不慎重,王妃娘娘要亲自?来做饭,这简直比做饭给娘娘吃还要麻烦。厨房被收整一新,王妃娘娘可能要用?的配菜,俱洗的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摆好,而?他们?严阵以待地站在?一旁,等着王妃娘娘吩咐。
其实元瑾也不是突发奇想,是今儿朱槙说:“我教你箭法?,还教你读书?,怎没见你回报我点?什么?”
射箭元瑾的确在?学,所谓的教元瑾读书?,却是他屋中?的一些闲书?,元瑾偶尔闲着无聊看看,有不懂的问题会去问她。
元瑾想了想,问道:“那殿下想如何回报?”
朱槙道:“……你有什么擅长的?”
元瑾道:“却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不如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殿下吃?”
朱槙听了笑容微有些僵硬,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见元瑾等着他回答一般看着他,只能说:“……那,自?然好。”
元瑾便挽了袖子洗了手,进了厨房。
而?身后的紫苏和柳儿则对视一眼,暗道不好。其实元瑾平日在?家中?,还挺喜欢做饭的,但在?家中?根本不是她动的手,所以她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一个分明的认知。但这手艺,可不能让靖王殿下尝了去。
两人赶紧的跟了上去,说王妃娘娘身边有她们?帮忙就好,屏退厨房中?的众人。
元瑾将鱼片下锅煮了一锅鱼片汤,上头?洒了点?香菜作?为点?缀。她再另用?一灶,炒了一个溜肝尖儿,再一盘茭白炒蛋。模样倒也不错,毕竟菜什么的都是大厨们?早就切好的,火候也是专门的烧火丫头?管着,还有紫苏和柳儿帮忙看着。这样装了一托盘的几个菜,元瑾才?叫下人端着,浩浩荡荡地往湛堂去了。
屋中?,朱槙在?看书?,听到元瑾的动静才?抬起头?。
只见元瑾跨门而?入,身后带着的丫头?将几盘菜一一放在?了桌上。并两碗上好的竹溪贡米所蒸制的香喷喷的米饭。
朱槙看着元瑾做好的菜,慎重地审视了一番。
元瑾则面带微笑:“殿下怎么了?”
难道他又在?疑心她会动手脚?
“没什么。”朱槙笑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他不是怀疑元瑾下毒,而?是在?娶元瑾之?前,老丈人特地交代过了他,别的都好,唯一一个是千万别让元瑾做饭。她不光做得难以入口,还不许别人说她做的难以入口。所以内心隐隐有所担忧。
元瑾依言坐下来,她先夹了一筷子鱼片吃了。见朱槙也夹了茭白炒蛋,他定神许久才?放入口中?。却发现并未像老丈人说的那样要命,也是还不错的。才?松了口气,十足地夸了元瑾两句。
元瑾笑了笑:“殿下若喜欢,我日后常给您做。”
这样做饭是很少见的,两人如凡世的普通夫妻一般相对而?坐,桌上摆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菜。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都安静地吃饭,朱槙不时?给她夹鱼片,屋内有种淡淡的温馨之?感。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看朱槙,他的食量顶得上三个她的,菜其实几乎都是他在?吃。穿着家常的长袍,英俊面容,浓眉如刀。却是同她对坐吃饭,吃的还是她做的小菜。轻轻的咀嚼声,筷箸相碰的声音,让他显得无比的真?实,无比的贴近。
若是在?五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嫁给靖王朱槙,并且与他同桌共食,元瑾只会以为那人疯了。
而?现在?,这个杀神就坐在?她对面,吃她做的饭,还时?不时?地给她夹菜。
元瑾微垂下眼,眼中?波澜微起。
不久后,李谦再度进来汇报事情。朱槙就先出去了。
他似乎不愿意让元瑾听见这些权欲斗争的腌臜事情,在?外面的厅堂里同李谦说话。而?元瑾在?他走后也没挪动,她耳朵极好,朱槙也没有刻意戒备她,因此隐约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属下查过了,不管是太子还是萧风的军队,最近都没有出现新的兵械幕僚,那弩机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倒是太子有些反常,将原本防守咱们?山西?亲兵的保真?两卫人马撤回,停留在?了城外的山丘上。”
朱槙平静道:“怕是朱询手里有个高手。”
李凌的语气则有些迟疑了:“那能是谁,他们?的幕僚并无什么变动。”
朱槙低低一笑:“既是高手,自?然要做足神秘之?态,岂能在?明面上出来。且放着吧,等他浮出水面了再说。”
元瑾听到这里,用?筷子轻轻拨了两下饭。
紧接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听不见了,元瑾见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紫苏把菜撤了下去。将她的笸箩拿了上来。
前些日子,她打算给朱槙做一双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给朱槙做鞋,第?一双,也可能就是最后一双了。
她拿了石青绒面的料子做面,千层布的软鞋底,已经做了大半了。加紧些做,想来这两天应该能做完。
在?她出嫁之?前,是被崔氏突击过针线的,旁的绣花许还不行,鞋却是能做得很好的。崔氏叮嘱过她许多次了:“你嫁了人,一针一线都不给夫君做,只会显得你们?夫妻不亲密,会做个鞋总是好的。靖王殿下常年行军打仗的,也是费鞋。”
朱槙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元瑾在?做鞋。
寻常人家里,妻子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从未见元瑾做过,倒也觉得新鲜。
蜡烛的光芒朦胧,元瑾的头?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侧脸温柔而?朦胧。微卷的睫毛低垂,眼瞳明亮而?清澈,仔细地看着走针,不时?地用?针拨两下头?发,让朱槙想起小的时?候,孝定太后就常为皇祖父做鞋。
他一看,就满心溢着柔和。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道:“你在?给谁做鞋呢?”
元瑾道:“殿下看不出大小?”
这样大的脚,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朱槙笑笑,原来真?是做给他的,他又问:“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不知道。”元瑾道。
“那做来我如何穿得?”
元瑾抬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拿您的鞋来比照着做的,你怎么会穿不得。”
倒是嫌弃他碍着她的事了一样。朱槙不再说话。
朱槙坐在?她的身侧,他身材伟岸,顿时?就遮住了她大半的烛光。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去演武堂见幕僚。元瑾觉得有些奇怪,就抬起头?,发现朱槙正看着她。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朱槙轻描淡写?地说,“元瑾,明日的先帝忌辰,你就不去了吧。”
元瑾道:“那……皇上难道不会怪罪?”
“他不会的。”朱槙似乎是一语双关道,随后又说,“明日,我会派五百精兵秘密送你回定国公府去。你就留在?定国公府,暂时?不要回来。”
元瑾听到这里,面上更露出几分忐忑,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究竟怎么了?”
他的手极其宽厚,是练家子的手,刚劲有力,元瑾是见识过的,他可挽弓三百斤。但是在?她手中?,他的手非常的放松。朱槙只是笑笑:“先帝忌辰很是枯燥,你去了也没什么玩的。”
元瑾没有再问下去。朱槙则靠着迎枕,开始了闭目养神,或者是在?沉思什么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元瑾是不会知道的。
她看着朱槙英俊的面容,表情平淡,眼底却微有波澜。
朱槙防备利用?自?己,为何最后还会让她回定国公府去,分明她若是跟着一起进宫,会对他更有利。
他莫不成……是在?意她的生死的?
元瑾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垂下眼眸,继续做她的鞋面。
第?二日晨起,朱槙换了正式的亲王冕服,郑重地装着一新。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的面色显得有些蜡黄,嘴唇发干,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元瑾给他整理了革带,将当初他一开始送他的那枚玉佩,系在?了他的腰间。
朱槙也看到了,笑道:“这是做什么?”
元瑾摩挲着那枚普通的青玉玉佩,道:“您身为靖王,身边之?物必定都是价值不菲的,却将这块普通的玉佩一直留在?身边,它对您势必有不一样的意义,所以给你系着祈福。它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朱槙沉默片刻,才?说:“不过是个普通之?物罢了。”
元瑾笑笑也没有多问,站起身。
这时?候,外面有人隔着房通传:“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朱询怎么会这时?候来了?
朱槙听了面色不变,淡淡道:“叫他先在?前厅等着吧。”他看了元瑾一眼,“你现在?,立刻就从偏门出府去。”
“殿下……”元瑾微咬了咬唇,“怎么了,我还是送您离开吧?”
“现在?就走。”朱槙再重复了一遍,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立刻!”
元瑾后退一步,让紫苏赶紧收拾要带回定国公府的东西?。
“不要收拾了。”朱槙说,向外喊了一声,“宋谦!”
宋谦进来,对朱槙拱手。
“立刻带娘娘回定国公府去,你亲自?护送。”朱槙吩咐道。
宋谦拱手应喏,虚手一请,看来是很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娘娘,您请。”
元瑾最后再看朱槙一眼,朱槙看她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又安慰般地对她笑了笑:“我无妨的,你去吧。”
元瑾才?带着紫桐几个出了湛堂,坐上了马车,一路小跑着从靖王府的偏门出来了。
等她走后,朱槙才?整理了衣裳,表情重新变得淡然起来,对身侧的李凌道:“走吧。”
朱询正在?前厅外等着,既没有进去喝茶,也没有坐下。身后还站着大批的羽林军,这像是请人么,押送还差不多。朱槙眼中?平静而?冷酷,嘴角却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侄儿怎么亲自?来了,这皇宫怎么走,叔叔也不是不知道路。”
“叔叔此言差矣,是父皇惦念着皇叔身上有伤,才?叫侄儿来护送,免得路上出了差池。”朱询也和煦地笑道。
朱槙看着朱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朱询的场景。
他站在?萧太后的身边,微低着头?,显得谦卑又恭敬。一个庶出的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被丹阳县主扶持,进而?入了太后的眼,便连今天的地位也没有。尔后朱楠告诉他,朱询因为太后不将他议储,已经同他站在?一列,他许了他太子之?位的时?候,朱槙问了他一句:“那为何,萧太后为什么不将他议储,反而?选了德妃所出的六皇子?”
朱楠愣了片刻,他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太后的心思谁能说透呢,左不过是觉得三皇子天资不如六皇子罢了。
但朱询的天资真?的不如那个当年还不足十岁的六皇子吗?这怎么可能,朱询后来干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不证明这是个聪明绝顶,并且善于隐忍,也能十分心狠手辣的人。
导致朱询背叛萧太后的直接原因,是因为萧太后没有将朱询选为太子。
但是,朱询几乎是她从小看大的,跟她的亲侄女丹阳又无比亲近,又有这般的野心和才?华。为什么,萧太后会不选他作?为太子呢。反而?让朱楠钻了这个空子,推翻了萧太后的统治。
朱楠并不知道为什么。
朱槙几乎也没有想透,无论他几次把自?己放在?萧太后的位置上,都觉得应该要立朱询才?是。
萧太后既然不肯用?朱询,那势必有她的道理。
朱楠若是使用?不当,小心会被毒蛇反噬。
“何必麻烦侄儿,”朱槙笑道,“我却也没有伤到,连自?己去皇宫都不行的地步。侄儿先回吧,我随后就到。”
朱询仍然笑着说:“叔叔莫要强我所难,我是奉了父皇的命令来接的叔叔,叔叔若不跟我去,我怎好跟父皇交差,岂不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这抗旨不尊却也是两种含义。一种是说自?己,另一种却是在?说朱槙。
朱槙轻轻一叹,似乎不想再同他争辩,只无奈道:“既然如此,侄儿前方带路吧。”
朱询带的马车,同朱槙的人马很快就上路了。
而?元瑾在?马车上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他出府了?”
同在?马车上的赵管事嗯了一声,恭敬地问道:“二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元瑾说完闭上了眼睛。
前面不远却已经到了定国公府,元瑾被人扶下了马车,看到身后跟着她的五百精兵,低声吩咐宋谦:“你带他们?,去前院歇顿吧,不必跟着我。”
宋谦迟疑:“娘娘,可是这……”朱槙早已嘱咐,是必要亲身跟随的。
“去吧,后院不能进人,也别惊扰了老夫人。”元瑾说着,径直走入了院中?。宋谦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殿下的意思,是他自?此后就完全地跟着娘娘,只听娘娘一个人的吩咐,可是现在?娘娘的吩咐和殿下犯冲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招手示意,让大家分列前院,严阵以待便可。
随着元瑾踏入内院,徐先生等几个等着她的,立刻迎了上来。
“二小姐。”徐贤忠十分的毕恭毕敬。
这不仅是因为,元瑾的确帮了他们?许多。更有的,是对元瑾实力的尊重,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是决计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的。除了说服太子,取到布局图这种小事,薛元瑾还成功做到了,虽从未和萧风见面,却让他自?此只听她一个人的吩咐,只要她和他对接,这如何不玄乎。
徐贤忠是有过疑虑,他也曾问过薛闻玉,但闻玉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最后徐贤忠决定不去管这些鬼蜮伎俩的,只要二小姐是帮着他们?的,她是什么来头?并不重要。
现在?徐贤忠,连着上次宫中?起火时?,见过一面的宋况,都对元瑾十分尊敬,甚至隐隐超过了薛闻玉。
元瑾却一直不语,直到进了书?房,才?问:“闻玉现在?在?宫中??”
“正是呢,计划要开始了。”徐贤忠道。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府中?各处的布置可都到位了?”
“二小姐尽管放心,就连老夫人、夫人等几个,我们?都是严密保护,绝不会让人有是好空虚可钻。”徐贤忠低声道,“就是您带回的五百精锐,是不是要……”
元瑾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先将他们?暂时?安置着吧。”
徐贤忠眉头?微皱,但是元瑾已经吩咐了,也只能言听计从。
宫中?却已摆起了祭祀台,上了三牲祭品,瓜果点?心,鸿胪寺布置好一切礼仪,由着衮冕服的天子、皇后先给先帝上了头?香,再是太子,和朱槙相继上香。
一早还不觉得热,却不过一会儿就烈日炎炎起来。
大家都着厚重的正式礼服,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一会儿就晒得汗流浃背。朱楠和朱询还好说,朱槙却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额头?竟还晒出了汗,嘴唇更白了一些。
“朕看皇弟似乎有些不好。”朱楠道,“不妨随朕回乾清殿稍坐吧。”
“无妨。”朱槙却道,“自?然是孝道要尽全,先帝在?时?我还小,未曾尽孝床前,现在?更要做足才?是。”
等撑过了全部礼仪,朱槙才?由李凌搀扶着,前往乾清殿小坐。
“其实今儿先帝生辰祭祀,除了想与弟弟尽尽孝心之?外,还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朱楠在?为首的龙椅上坐下,郑皇后紧随着坐在?了左下的椅子上。朱楠说话的语气一派和煦,宛如一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朱槙则抿了口茶,似乎因此呛水又犯了咳嗽,用?手巾捂着嘴,好一会儿才?过了咳劲儿。叮嘱李凌:“我看我这病,茶水我如今也喝不得了,叫人端杯白水来吧!”
朱楠笑容微僵。
茶水有味,可以掩盖一些东西?。但是白水无味,想动手脚是不可能的。
等白水上来朱槙才?喝了口,笑道:“方才?,皇兄说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尽管说就是了,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些。”
“其实这事……唉!”朱楠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外面招手,“来人,宣太子上来。”
朱槙眉毛微微一动,不知道朱楠这究竟是要搞什么花招。
片刻后,太子朱询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朱槙眼睛微眯,却是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手被绑缚在?身后的人,是被人押进来的。他未曾见过。
几个人都给朱楠行过礼,皇后坐在?左手下,朱询才?对朱槙道:“不知皇叔是否还记得,年前皇祖母寿辰时?,母后宫中?起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