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厮杀,朱槙看向她的方向一眼,他的眼神血红。
“二小姐,咱们必须要走了!”侍卫道,“萧将军的死命令,就是城破了您就必须离开啊!”
元瑾闭了闭眼,她知道崔胜根本?不敌朱槙,只要龙岗失手?,一切都?完了!
“走吧……”她回过头?,知道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城门不破她或许还能迎战朱槙,但是现在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她上了马车后,马车快速地朝前方跑去。
马车跑了不久,元瑾感觉到马车发生了诡异的震动。随即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心中?不安,支出头?问:“到底怎么了?”
但眼前这一幕,让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流经龙岗的黄河泛起大水,波涛一般的水浪一股股地涌来。已经将远处的城镇淹没了,同时水迅速地淹没过了马的膝盖。
元瑾立刻往黄河流入的源头?看去,只见那源头?的水浪,即便是远远看着,都?是掀起了三四米高的浪花。水的涌入不断地加快,已经有很多哭喊着,从屋中?逃出来,却迅速地被无情地涛浪被淹没的百姓了。
“这……这是……”元瑾喃喃,“黄河的堤口破了?”
否则,怎么会有这么浩大的声势?
但这不是汛期,黄河怎么会决堤!
应该是人为,否则哪里会决堤得如?此可怕,几?乎就汹涌如?海啸一般了!
恐怕是有人开凿了河堤,想要淹死这城中?之人。龙岗地势极低,且城楼修得十分牢固,一旦黄河决堤,城中?之人将十分险峻!城中?有谁?她和朱槙,那开凿黄河的人,究竟是想淹死她呢,还是想淹死朱槙呢!
这究竟是谁干的?
元瑾心里突然漫过一阵凉意?,她不敢猜那个结果。
赶车的车夫已经是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们太靠近河流决堤处,水越漫越高,已经连马的大腿都?过了。他只能拼命地驱马奔跑,快一分就多一分的安全。但是水位太深,马根本?就跑不起来了,只是在水中?趟过。眼看在车厢已经呆不住了,他颤声道:“二小姐,您爬上车顶……您,爬上去!”
现在水位已经很高了,爬上车顶并不难。元瑾爬上去之后,一眼望过去,都?之间茫茫的河水和被淹没了一半的房屋。城门口的战场厮杀已经看不到了,她也顿时有了茫然之感,她问车夫:“你可善泅水?”
车夫点点头?,元瑾就道:“若实在是危机。你抛下我就是了。”
车夫才道:“二小姐。问题是,咱们出城的路口,正好是河水流经之处……”
若是不出城,将在城中?被淹死。若是出城,可能会在河里淹死!
元瑾也觉得浑身一颤,她感觉到越来越慢的车速,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即便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就这么游得出去,更何?况她的水性也不过是一般而已!根本?没有体力游出去。
水很快就淹没了车夫的腰身,他越来越怕,双眼发红,低声道:“二小姐,我……我家中?还有老人和一双儿女?。我……”
“我明白,”元瑾表示理解他,“你走吧,不要在这里陪我了。”
车夫弃了马车,在水里趟过,很快又游了起来,似乎是希望找个高处躲一躲。
元瑾看着泱泱一片的水泽,马已经彻底不跑了,她蹲坐在车顶上,抱着湿透的裙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
在滔滔天灾之下,人祸算什么,权势又算什么?滚滚黄河水而过,一切不过是泡影罢了。
她觉得很冷,又将自己抱得紧了点。
水越淹越高,应该很快就要淹到车顶了。
元瑾盘算着自己游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最后想想,还不如?游到旁边的房子?上。等着看潮水会不会退去。
她试了试水,凉得透骨,但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正要下水,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急喝:“你在干什么!”
同时有人一把?捞起她的腰,让她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那人在她背后厉声说话,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你不会水,下水只会被淹死。你病急乱投医了么?”
元瑾却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是朱槙,竟然是朱槙。
他来救她了!
她心中?突然膨起一股喜悦,他竟然来救她了!其实他们那个位置,撤离比她方便多了。她是往城中?跑,越来越接近河流,所以才如?此凄惨。而朱槙的战马,是出自西域的汗血宝马,比普通的马高大矫健不少?,仍然能跑得快。
元瑾靠着他温热的胸膛,将她的后背贴得暖暖的。她突然笑了笑说:“朱槙,我会水。”
朱槙方才发现黄河水决堤时,就知道肯定?有人捣鬼。他立刻下令让他的军队撤离,自己正准备退的时候,想到了薛元瑾,她已经跑到了城里,恐怕来不及跑出去,她才是真正的有危险!
朱槙看了眼黄河泛滥的速度,当时什么都?没想,立刻决定?骑马追上来。结果一追到她,就发现她的身影一副要立刻往水里跳的样子?,这才连忙过来将她捞起。
朱槙问她:“会水,那你在皇宫里时被徐贵妃推下水,差点被淹死的时候呢?”
“那是我要陷害徐贵妃啊。”元瑾在他怀里说,“你忘了么,我萧家和徐家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实际上我会水。”
朱槙听了沉默片刻,却笑起来:“好你个薛元瑾!”
他的笑容却不像是生气,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她的衣裳都?湿透了,靠着他能暖和些。
“你还有什么骗的事可以一并告诉我。”朱槙说,“反正都?到了这地步了。”
水越淹越高,但两人却在马上奔跑。
元瑾就想了想说:“我不会做衣裳算么?你平日穿的衣裳、斗篷都?是我的丫头?动手?做的,充了我的名字送给你,只有一双鞋是我做的,你好像都?没来得及穿——但是也别穿了,估计穿上去也不会舒服。”
“我早便知道了。”朱槙说,“你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还连只鸭子?都?绣不好,怎么可能嫁给我后就样样精通了。”
元瑾笑了笑。靠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她仍然感谢他来救她。就像那次在皇宫里落水,她是真的被他救了一样。她对他的温暖充满着依恋。因为他会来的,而且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
“朱槙,你不要你的皇位了么?”元瑾突然说,“你要是陪我死在这里了,岂不是就便宜别人了?”
“谁说我不要皇位。”朱槙却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救了你就是不要皇位了?”
元瑾一时没有说话。
“你可想太多了!我怎么会为了你如?此牺牲”朱槙又说。
元瑾回头?瞪他,却发现他原本?面带笑意?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怎么了?”元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了城门出口,但是面前几?乎就是水漫金山,波涛滚滚。这已经是黄河边上了,那水已经快要漫过马脖子?了。马是肯定?跑不过去了,并且水还在持续上涨,就是留在这里也不行。
“朱槙……”元瑾抓了抓他的衣袖。
朱槙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他反而笑了笑,“你慌什么,游过去不就是了。”
他的表情似乎仍然是气定?神闲的,元瑾却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她点点头?,道:“不过我水性一般……”
“下来吧,我带着你。”朱槙自己先?下了水,然后扶着元瑾也下来。
他们离城中?建筑已经很远,且回过头?看去,唯有那些楼房还在外面,平房几?乎已经被完全淹没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游到城墙边,然后爬到城墙上去。
元瑾下水之后,立刻闻到水中?带着的一股奇怪的腥味,又是初冬节气,水中?冷得人发抖。她抿着唇往外游。
刚下水之后,她就立刻能感觉到水流的湍急,顿时明白过来,下面就是河,她们游到了河上!
刚才朱槙脸色难看,是因为这个吧!
紧接着,朱槙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不要慌,跟我游就是了。”
元瑾跟在他身后,他们离城墙还有约一百丈的路。
但是元瑾已经没有力气了,懂水性和长距离泅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天气天冷,她身上的衣裳浸透了水又湿又重,她甚至能感觉自己浑身的热气在散去,而她的四肢越来越无力,隐隐有种抽痛的感觉。
“你不行了?”他问。
“太冷了,而且我的脚又有些抽筋……”元瑾勉强地说。
“那你别动。”朱槙道,他怕她会脚抽筋得更厉害,就更可怕了。他让元瑾不动,他依照原来那样,穿过她的手?臂搂着她往前游。元瑾道:“朱槙,你带我游很耗费体力的……”
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吃力了。
“你别说话。”朱槙似乎在专注地游,只是面色越来越白。
元瑾却觉得他的手?勒得越来越紧,她道:“朱槙,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
元瑾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他搂着自己的力气又越来越小了,是不是太累了?
前方就是城墙,元瑾觉得这段路她没有问题,便让朱槙放开,她朝前面游去。只是游到城墙面前又出现了新?问题,城墙太高了,她上不去。
元瑾累得直喘气,发现城墙没有丝毫可以攀附之物,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听朱槙说:“我攀着墙,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元瑾回头?看,他的神情依旧是没变的,只是嘴唇很白,可能是在冷水里泡久了,元瑾觉得自己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行么……”元瑾直觉觉得有问题,“我上来了,你呢?”
“你以为我是你么……”朱槙竟然还有空嘲笑她,“这点高的东西……我随手?便能翻上去。你别废话了,快上去。”
“好心当做驴肝肺!”
元瑾便不再与他废话了,踩着他的肩膀终于翻上了城墙,觉得他的身体一晃,在支撑了自己一下之后,陡然落入了水中?。
元瑾转过身,正想把?朱槙拉上来。却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在湍急的河水中?,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上不去了……你就不要,不要……”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了。
元瑾才意?识到不对。正常人的脸色,绝不可能苍白成?这个样子?!
她面露惊诧,看到他面前的水上,涌出了大片的血色。
他的伤……他腰部的伤又裂开了!
“怎么……你怎么……”元瑾觉得自己手?脚发抖,都?有些站不稳了。这么多血,刚才一路上,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流这么多血……还能好么!
“你的伤怎么会还没好!”元瑾的声音沙哑,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恐惧,“我来拉你……”她努力地伸长手?,想要抓他,但是他连手?都?不伸过来,她都?要急哭了,“你这是干嘛,快来拉我的手?啊!”
朱槙却知道自己,那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拉她,只会把?她也拉下来。
这样就够了,够了……至少?,他还了她一条命。
至少?,在他临死的时候,她是这么的焦急,焦急得几?乎像真的很怕失去他一般。
“恐怕……只能再见了,你记得回去以后……去找裴子?清,他会帮你,帮你收服我剩余的部下。这场战争,最后还是我输了,”朱槙勉强地说,朱槙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能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看到她红了的眼眶,他想安慰她,却连手?都?伸不起来,只能轻轻地用嘴唇说,“再见……别哭。”
随后他的身影,彻底沉没入河水之中?,波涛汹涌的河面苍茫,瞬间不见了他的踪影。
“朱槙!!”元瑾大声喊他,声音几?乎是一种快要破音的尖利。她浑身都?在抖。
她紧紧地盯着河面看了许久,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见了,不是骗她的。
真的不是骗她的。
他出事了。他腰部的伤一直没好,恐怕是越来越严重了的。刚才骑马肯定?就裂开了,却一直在水里泡着,还努力将她送到了城墙边……
他这样沉没入江中?,极有可能会死,甚至说,他死定?了。
一想到朱槙会死,元瑾浑身都?被恐惧所攫取。
“你不是说了,要争皇位吗!”她大声地说着,已经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你出来跟我争啊!你自己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你要皇位的。”她越说,眼泪越发的汹涌,“你这个骗子?,谁让……谁让你来救我了!谁让你……谁让你救我了!谁要你的部下了……”
她最后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伏在墙头?,哭得缩成?一团,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自己凉透的身躯。
耳边似乎还是他的话在说。
“你以为我救你就不要皇位了么?”
“你先?上去。”
“对不起,我上不去了……”
“再见……别哭。”
河水东去,看着无情的河面翻滚,眼泪爬满了她的脸,她再也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会无条件地保护着她,会轻轻地对她说:元瑾,别哭。
别哭……
她不想哭,她很生气,他为什么就这样出事了。他明明就是一个功利的人,没有什么比得过权势。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可是她却哭得,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朱槙,你回来。
你回来,我就不哭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必须要经历的磨难哈,否则无法化解彼此的心结。放心肯定是HE.
另外,水淹城是取自明朝大将李如松的宁夏之役。
“……四月,又调李如松为宁夏总兵,以浙江道御史梅国桢监军,统辽东、宣、大、山西兵及浙兵、苗兵等进行围剿。七月,麻贵等捣毁套部大营,追奔至贺兰山,将其尽逐出塞。各路援军在代学曾为总督的叶梦熊的统帅下,将宁夏城团团包围,并决水灌城。”——《万历三大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