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丹没有回答绿筠的问题,而先关好了外屋们,进到里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绿筠知道自己的这位“相公”肯定有话要说,于是静静的坐下,给炉子里加了几块炭,把水壶烧上。
沈璇这时也回到父亲的左侧坐下,仔细打量着对面正在忙碌的绿筠。她在船上便听父亲提起过,如今终于见到了。
绿筠瓜子脸,淡淡的擦了一点白粉,不过一双眉毛和眼睛倒是十分惹人。
黑亮的秀发盘成了一个已婚女子才有的锅町鬓,上面插着一根砧形的莳绘发笄;锅町鬓的头发打结处,则插着一个萌黄染金的莳绘象牙梳子。除此之外,她头上还插着一支珊瑚玉的簪子。侧脸看去,容貌虽不是十分出众,却也长的很是清秀。
沈璇暗暗想到:“所谓的明眉慧眼,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的人吧?难怪爹爹会将她纳做外室了。”
沈敬丹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对绿筠开口讲述了一番为何要带沈璇来长崎的缘故。
绿筠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以她对沈敬丹的了解,沈璇的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事,这才能让沈敬丹不计后果的带着她躲到长崎来。
沈敬丹说完后,又看着绿筠说道:“我没有跟你提过阿全的身世。这次带她来长崎,就是担心被那汪家查出她的家世,最后会导致泼天大祸。”
此时的沈璇没有说话,慢慢低下了头,一双眸子开始渐渐发红,应当是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之事。
绿筠看着对面的这个年方及笄的少女,一头鬒发如云,双眸似水,虽是穿了一身男子的粗布棉服,可去掉掩饰之后的倾城之致连她这样见的女人见了,也会有神光陆离之感。
她不禁暗自感叹,这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生出这般女子!
绿筠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沈敬丹继续说道:“我以前曾对你说过,天下沈姓出吴兴。”
绿筠点了点头,这话沈敬丹曾对她讲过,江南一带的所有沈姓均出自苏州吴兴。
沈敬丹看了眼沈璇,叹了口气才说道:“阿全的祖父,名叫沈成濯。她全家在乾隆四十三年被卷入了一场钦定大案里,全家就剩她一个了。”
绿筠听了沈敬丹的话,顿时十分吃惊的看向沈璇。
“我和阿全的父亲乃是总角之时的玩伴。后来沈兄在十二岁时,一家便从吴兴迁到了泰州;而我家则后来去了扬州。
二十多年前,有一此我去广州办货,路上遇到抢匪,劫了货不说,还绑了我索要赎金。我那时刚刚开始行商,家里钱财本就不多,货物被抢,哪里还有钱付赎金。
家里老父多方求告,最后还是沈兄仁义,知道这事之后便帮我家付了赎金,我这才能活下来。”
沈敬丹追忆往事,眼中已经有了泪光。绿筠掏出袖中的手帕,递给了他。沈敬丹擦了擦眼角,看着低声啜泣的沈璇,默然半晌。
绿筠见此,连忙给他和沈璇换了盏中的茶水。她认识沈敬丹多年,却从没听对方说过这些事。
当年被沈璇的父亲出资帮助后,等沈敬丹回到家中,便知道了此事,于是便专程赴泰州上门感谢。
沈璇的祖父沈成濯那时正拜在东台徐述夔的门下,一门心思的读书钻研学问,对沈敬丹这个普通商人便有些瞧不起。一番言谈话语间就露出了端倪,心思灵动的沈敬丹一听就明白了,人家看不起自己。
于是他便给沈成濯磕了三个头感谢救命之恩,又千恩万谢了沈璇的父亲后便离开了。临行前他对沈璇的父亲保证,今后若需要自己的帮助,他纵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之后多年,沈敬丹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也将沈璇父亲的资助还了。可他因为生意的缘故,一年之中竟有八九个月都在海上奔波,也就顾不上与沈璇的父亲保持联系。
这样过了十多年后,乾隆四十三年大年初一的那天夜里,沈璇的父亲就带着女儿来了扬州,当时沈敬丹正好在家。
“沈兄夫妻二人当时膝下只有阿全这一女,视若珍宝。事发之前,沈兄就已有所察觉,便先将九岁的阿全悄悄送到了我家,我之后又偷偷将她安置在了南京的旧宅里,让我夫人代为照看。”
“当年安排完这件事,我就去了广州办货。谁知道过了半年回来后,却听说阿全一家都被押到京城,斩首了。
这样一来,我就更不敢让阿全抛头露面。到了前年,我看当年大案的风声已过,街市间和吴兴沈家那边再也没人提及此事。我这才将她从南京带回扬州,对外说是我的一个外室所生。
谁知回到扬州不过一年,阿全的相貌便在市井中流传开来,开始上门求亲的踏破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