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原地杵了半分钟,绫子终于拽着奈奈的袖子走了。
小姑娘沉着脸,眼窝陷在帽檐的阴影下，唇线和下颌线都绷得很直，一看就是心底憋着火。
奈奈被她这幅架势吓得半天没敢说话,直到被拽出整整一条街，才抽回自己的袖子，抬了抬绫子的下巴，问：“你怎么了？”
绫子板起面孔,特正经也特严肃地喊了一声“奈奈”。
“哈？”
“你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跑去外边儿做牛郎吗？”
“……”
奈奈被这句杀伤力不亚于核弹且三观极度扭曲的问话惊得风中凌乱,过了整整半秒，她伸手摸摸绫子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绫子说：“我在问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奈奈抱起双臂,描得精细的上挑眉微微一皱，语气尽是嫌弃：“这哪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我男友要是敢跑去做牛郎，我肯定把他……”
说完,她抬起右手往下一切,做了个落刀的的手势。
“……”
绫子顿觉幻肢一痛。
她清清嗓子,把那些血腥暴力的想法逐出脑海，而后歪了歪脖子,说：“可是，如果他对你很好呢？会讨你开心为你包游乐场,开那种几千万的超跑带你兜风，预约高档餐厅带你看夜景之类的？”
奈奈面无表情地吐槽：“这是什么魔幻现实剧本。”
“……”好像是挺魔幻现实的。
“让我想想……这就等于用被富婆包养的钱去包养自己的正牌女友？”奈奈头头是道地分析一番，而后不给面子地爆笑出声，“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啦,人家是卖身葬父，你们这是卖身养妻？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奈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弧度僵硬在唇角，眼底的笑意也犹如潮水般褪去，奈奈眉角一抽，盯住友人那张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喂……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绫子无语凝噎。
奈奈瞳孔地震。
半晌，一声惊叫响彻街道：“你这是找了个什么极品男友啊！？”
“……呜。”
绫子头疼地抱着脑袋蹲下身：“别骂了别骂了，再骂我就傻了。”
“你是不是瞎？”奈奈长长吐出口气，叉起腰，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绫子藏在棒球帽底下的小脑袋瓜，“造物主是把所有天赋点都加在你那张脸上了吗？缺心眼也得有个限度吧？”
绫子一顿。
她把双手交叠在膝头，下巴搁在手背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安静的猫。
她眨巴下眼，抬起脸，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宾利车从街道另头呼哧一下开过来。
后座的车窗半开着，从里边儿露出两张漂亮的侧脸。
一男一女，一个橘发一个红发。
他们像是讨论着什么好笑的事儿，正凑近了盯住同一块儿手机屏幕，各自撑着眉角笑。
……笑屁啊。
怎么没见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笑得这么开心呢？
黑色轿车绝尘而去，蹲在地上自降海拔的的绫子被喂了一嘴土，呛得鼻子和喉咙眼直痒痒，捂住脸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这会儿，正坐在车里听红叶姐畅谈养猫心得的中也直了直腰，把目光从她手机屏幕上挪开，往前车镜里瞥一眼，嘴里不由低低地“哈？”一声。
尾崎红叶：“怎么了？”
中也总觉得自己看见了一道挺眼熟的身影。
但饶是他怎么想，川名绫子都不可能在这个点儿蹲在人来人往的代官山街头，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猫，可怜巴巴地。
所以，片晌，他摇摇头：“……没什么。”
尾崎红叶难得来一趟东京，是为了去「崎山屋」取自己三个月前下的五套和服订单。出发前正好在电梯撞上外出吃饭的中也，不料，对方一听定制和服竟突然来了兴趣，从下单到周期到取货问个不停，为了不白白浪费彼此的时间，红叶便带着他一道来了。
红叶目光一转，落在中也膝头的黑色纸盒上，里边儿是他在店里相中的一件和服成衣。
水杏绿的底色，银灰的桔梗纹，配素白的菱纹腰带。是淡雅又秀气的少女风格。
时间过得真快。
中也刚加入组织那会儿，还是稚嫩青涩的少年模样。见自己亲手栽培养大的干部已然长出成熟坚毅的轮廓，红叶不由默默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
中也的确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
就是不知道，对象是组织内还是组织外的姑娘。
少女时代终结于罪恶的无疾而终的爱情在她心底留下长久的隐痛，从那时起，尾崎红叶就对地下世界宛如花火般绚烂却注定没落的事物报以悲观的态度。
那些爱意、那些希望、那些光与热。
都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应存在的东西。
但她清楚，有森鸥外存在的港黑对中原中也而言，并不是以强权或是依附关系束缚绑架的枷锁，而更像一种信仰、一种生命的信条，是供给他人生动力的部分养料。
中也不会做出偏激的傻事。
红叶还没有闲到会为素昧谋面的姑娘耗费自己多余同情心的地步。
她是个亲疏分明的人，更懂得把握不同人与事间不可名状的微妙界限。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
绫子抹掉脸上的尾气尘土，从地上站起，气得饭也不想吃了，直接一通电话打给房产中介的相叶南。
“我要买房。”
——相叶南被客户劈头盖脸的一句砸得有点儿懵。
作为学生兼职的相叶南这会儿还在学校图书馆写论文，一想房源脱手后自己能收获的分成，便把电脑一关，大部头一合，不假思索地说：“好的，半小时后店里见。”
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就是。
等她急急忙忙赶到店里时，川名绫子已经戴着墨镜翘着二郎腿坐在里边儿了，不管不顾趴在屏风后鬼鬼祟祟的一众店员，手里拿着一沓房源信息专心致志地看。
绫子抬眼去看一身休闲打扮的相叶南，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说：“上回那套房不是六个亿吗？给我找一套更贵的，户型更大环境更好的，多少钱我都买。”
“……”
相叶南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多少钱都行？”
“是。”
“呃，上十亿的呢？”
“……”
绫子抬手扶了扶直往下跌的墨镜下沿：“尽、尽量控制在八亿之内吧。”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啊……”
为了不让客户感到尴尬，相叶南决定端正起专业严肃的态度，先装作自己一点儿都不尴尬：“我手里暂时没有符合您要求的房源，这样，等我先和同事确认一下，稍后再给您答复，行吗？”
一直在屏风后窥听的众人终于待不住了，一番面面相觑后，从里边儿自告奋勇地走出一个平头眼镜男：“我、我这里有套房，在世田谷区善福寺对面，步行到胜哄站只要一分钟，筑地和月岛站也在附近。不过要八亿出点零头，您看可以吗？”
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相叶南却眯起眼“诶”一声：“怎么又是你啊，麻生君。”
“又？”
相叶南：“之前您看中的那套丸之内的公寓，就是在麻生君手上走掉的啦。”
看着绫子的脸色顿时沉下来，麻生茫然地挠挠头：“丸之内？……啊，你们说的是成交价六亿的那套啊。”顿了顿，他怯生生地补充一句，“我也没想到中原先生确认得这么快，直接带了全款来签约，第二天就送去办过户手续了。”
相叶南也咂舌：“六个亿全款……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是啊，一开始他半句贷款的话都没提，我还以为人家只是随口问问，对这房没啥兴趣。谁能想到不贷款的意思是付全款……”
“等等。”绫子眉角一跳，“你刚刚说买房人姓啥？”
麻生愣了愣：“哈？”
“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