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也坚持要让平井立香为其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但绫子终究没着急让迹部把监控调出来。
冬假前夕,绫子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一样，拎着包包去学校上最后一堂课。
走进教室的时候，她明显能感受到同学们饱含讽意的视线。
伴随那些偷拍相片的流出,针对川名绫子“陪酒”“包养”“3P”等论调也在不胫而走。
绫子好容易凭借在新剧的精彩表现扑棱起来的口碑和路人缘，一夜之间复又跌回谷底。
对于她这种清纯卖相的年轻女艺人，这次的绯闻要比过去任意一次都更致命。
有趣的是。
这堂课，平井立香没来。
放课后,绫子拐着弯子向班长要来立香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准备亲自往她家跑一趟。
出乎绫子预料的是，立香在东京都的住址位于千代田区寸土寸金的地段,租住的公寓也是近年新建成的。
整容、租房，还有她平时PO在社交网络上的名牌鞋包。
短短数年，她究竟是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钱？
中也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他侧脸垂眸,看着一旁解下安全带的绫子,不放心地问：“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
绫子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事儿有什么搞不定的。”
说着,她侧倾身子，在中也的唇上轻快地啄一下：“乖乖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眼看男友已经犹犹豫豫地应下了，等她下车走出一段儿，身后却传来开合车门的声音。
绫子还没来得及回头，肩膀已经被中也的胳膊圈住。她趔趄几步,被他的力量带着向前继续走。
绫子一愣：“……诶？”
中也圈住小姑娘的后颈，大手在她头顶上揉一揉：“我在公寓楼下等你。”
绫子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哥哥，你养女儿呢？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中也眉角一跳，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转到前边儿去。
“好好看路，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
在语音呼叫器里听见平井立香的声音时，不知为何，绫子愣怔了一瞬。
在三声试探性的“喂？”之后，绫子赶在对方即将挂断的临界点，张张口，缓声说：“是我，川名。”
通话器那头瞬间陷入沉默。
“你别着急挂。”绫子顿了顿，叹口气，“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只是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
立香迅速答：“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别骗自己了。”绫子的声音很静，却在空旷的公寓大堂掷地有声。
“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平井，我不想继续做你心里的假想敌了。”
立香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帮绫子解开了门禁。
绫子乘电梯上楼后，又被她在家门口晾了整整二十分钟。待那扇沉重的房门被缓缓拉开，绫子看见的，是一张特地画了全妆的精致脸庞。
2LDK的公寓，从装修到摆设，都透露着主人精致小资的生活格调。
与平井立香相比，绫子过去居住的公寓简直简约得像个直男。
迎着开放式厨房的位置，有一张松软的大沙发，是陷下去就让人不想起来的舒适程度。
迎面的小茶几上，放着录像用的打光灯、相机支架、收音器等物，立香用手把这些工具拨开，在空出的位置上放了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
注意到绫子环视四周的动作，立香说：“这是我男朋友给我租的公寓。”
她的过分主动反倒让绫子陷入愣怔。绫子缓慢地眨动下眼睛，半张开嘴“啊”一声，不知该怎么答话。
“不光是这套公寓。”顿了顿，立香继续说，“还有这套公寓里几乎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衣柜、我的梳妆台，都是我男朋友负责填满的。还有我飞往巴黎纽约的机票、我在那些高级会所签下的账单、我在音乐厅坐着的观赏效果最佳的席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通过我的正当努力得来的。我现在这么坦白地告诉你，你满意了吗？”
半晌。
绫子从包包里翻出手帕递给她，平静地说：“你太激动了。”
立香方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耳畔也回荡开一阵高过一阵的嗡鸣。
她狠狠拍开绫子的手，抚住自己不住起伏的胸膛，冷笑一声：“听到我说的这些，川名绫子，其实你心底开心得不得了吧？别再惺惺作态了，你这幅白莲花一样的面孔不管过去多少年都让我看得直犯恶心。”
绫子没做声。
她过分长久的沉默似乎让立香产生了得势的错觉。
立香俯下身，像绫子曾在洗手间对自己做过的那样，将她挟持在沙发背与臂弯的狭窄空间里。
“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明星，从小就懂得在众目睽睽下作秀炒作，给自己立三观正直纯良美少女的人设。说真的，比起朝川志乃那群恶于言表的家伙，你才是最恶心的那个人。”
绫子睫毛一颤。
她隔着咫尺近的距离，看向平井立香那双戴了黑色彩瞳的眼。
立香的原瞳色是偏浅的咖啡色。
明明是很好看的颜色。
绫子咬了咬嘴唇，轻声问：“既然觉得我恶心，你为什么还要极尽所能地模仿我呢？”
立香怔住了。
绫子仰起面孔，定定地看着她：“你的穿搭，你的妆发，你的生活习惯，甚至是你的这张脸，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平井立香在身上刻满了川名绫子的影子。”
绫子一顿，又继续问：“所以，这就是你表达恶心的方式吗？”
立香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借着站立的高度优势垂眼俯视被自己颤抖的阴影涂抹上羽色的、娇小又漂亮的姑娘。
她咬住下唇，恨恨地：“你在向我示威吗？”
绫子试图触碰她蜷缩的手指，却被躲开了。
“我对你没有敌意。”绫子说，“从来都没有。”
“我知道。因为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
立香斜眼瞅着她，居高临下地：“川名绫子，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见那张精致的小脸写满了茫然，立香松开紧咬起的牙关，苦笑一声。
“当年，给我带来希望的人是你，最后让我彻底绝望的人也是你。”
绫子的瞳孔微微一震，她张张口，却只能发出几声短促的音节。
“我费尽心机把脸整成你的样子，出卖□□和灵魂才换来现在的生活，到头来，却连你出生的起点都赶不上。”立香忍着泪，又笑一声，“怎么样？很可笑吧？”
“……”
恍惚间，绫子似乎看见了平井立香少女时代的样子。
她明明有着年段前五的优异成绩，每次都能考出足以在社团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分数。她能轻松解出让其他小姑娘们抓耳挠腮的数理题目，抱着全班同学的习题册走出教职员室时，她明明带着自信欢快的笑容。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啊……？”
绫子皱眉，指尖无意识剐蹭着布艺沙发粗糙的面料，发出的声响有着颗粒般的质感。
“你明明那么优秀，学习成绩那么好，老师也很喜欢你……冰帝好几年都没从外县招过学生诶，你还是特招，全额奖学金！我当年的成绩估计都没有你一半好。”绫子语速很快地说，“你明明可以靠正当的努力获得和现在一样……不，甚至比现在更优越更富足的生活，你为什么非得被环境影响，为什么要——”
“够了！”
歇斯底里的一声。
立香红着眼，恨恨地瞪着绫子，咬牙切齿：“你凭什么把话说得那么轻巧？你体会过我的感受吗，那种时时刻刻被提醒着自己是个乡巴佬是个穷姑娘是个丑女的感受，你能明白吗？你根本他妈什么都不懂！”
“……”
“川名绫子，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变成你。”
说这话时，平井立香再也没忍住，眼泪倾闸而出。
她用手盖住脸，背过身，匆忙拽起衣袖擦眼眶。但是没有用，眼泪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眼底泛起的酸涩一波又一波。最后她索性放弃挣扎，垂下双手，任由泪水从双眼流向嘴唇，一路沁进声音里。
“你是公主，家世长相人缘样样不缺，要什么有什么。你永远不能理解，自卑到骨子里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立香深吸口气，竭力稳住情绪，声音却抖得厉害。
“国一入社那天，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憧憬你。那时候的舞蹈社还没有朝川志乃，那时候的我也远没有现在这么肮脏世故……我只是想，如果能和你这样的女孩子做朋友该有多好，我只是单纯地倾慕着、向往着你，哪怕能多了解你一点、多接近你一点也好。”
立香的这番话，已经彻底出乎了绫子的预料。
她愣愣地：“我真的不知道……”
辩解的话语，她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我本以为，你跟朝川志乃她们不一样。她们瞧不起我、欺辱我、折磨我，你却会向我伸出援手、主动替我解围，是你亲自给了我接近你的力量和勇气。我以为……我明明以为，我是可以和你成为朋友的。”
心念震颤间，时光碎片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