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凌九深连提问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甚至没有将目光在他的身上多停留片刻,就消失在了原地。
燕容意呆呆地跪了片刻,挺直的腰背佝偻了下去。
是啊,凌九深是天下第一剑修,最不喜魔修,又怎么会再看身为魔修的徒弟一眼呢?
是他不配当凌九深的徒弟。
燕容意捂住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浑浊的空气,最后无声地笑起来。
这大概就是他的归宿吧?
无声无息地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
无声无息……
不!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宛若恶魔般喃喃:“你是主角。”
燕容意茫然地仰起头:“我是主角?”
“对啊,你是主角。”
眼前的画面忽然飞速褪去,燕容意眨眼间成了浮山派的大师兄,凌九深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容意……”
燕容意着魔般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师父。”
冰凉的寒意顺着凌九深的指尖传递过来,他打了个寒战,明知指尖已经覆上了冰雪,却甘之若饴。
多好啊,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喃喃。
他也跟着说:多好啊。
凌九深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只收了他这么一个徒弟。
他是凌九深唯一的徒弟。
“你是浮山派的大师兄,修为不高怎么行呢?”那个声音又开始诱惑他。
燕容意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望着师父含笑的面容,想:对啊,若是他的修为不及普通的弟子,师父肯定会失望。
于是他在那道声音的引导下,不断地获得机缘,直到白柳惨死在秘境内,然后是白霜,再接着是忘水,殷勤,扶西……他们都为了他的机缘,失去了生命。
“不!”许多年后,燕容意站在一片枯坟前,痛苦地捂住了头。
可凌九深依旧微笑着站在他面前:“容意。”
他想握住那只手,可沾血的手重如千斤。
“容意,你不要为师了吗?”凌九深俯身,黑发划过燕容意的面颊,犹如温柔的吻,“来,握住为师的手。”
“师父……”他的目光再次涣散,挣扎着要将自己的手递到凌九深的掌心里。
“对,就是这样。”凌九深眼底闪过暗红色的光,笑容里透出阴沉沉的诡异。
燕容意毫无察觉,可就在指尖触碰到师父的掌心的刹那,芙蓉剑出鞘了。
锋利的剑没入了“凌九深”的心口。
“凌九深”脸上的笑意未变,身影却开始消散。
他不断地重复着:“容意,你不要为师了吗?”
还向燕容意伸出沾着鲜血的手:“来,拔出这把剑,为师就答应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燕容意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握住了芙蓉剑的剑柄,手背蹦出了青筋:“你不是我的师父。”
他眼角滑落下一滴泪,近乎是咆哮着喊道:“区区一个幻境,居然敢假扮我的师父?”
凌厉的剑影批碎了无尽的幻境,“凌九深”在燕容意面前溃散成了无数光点。
就如同他的梦,风一吹就散了。
燕容意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身边陆陆续续传来闷哼声。
忘水和白霜跌在他面前,捂着头痛苦地呻\\吟,更多的忘忧谷的鬼修也倒在不远的地方,看上去除了精神有些不济以外,并没有任何不妥。
燕容意以剑撑地,咳出一口血。
幻境虽碎,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无数伤痕。
师父,师父……
燕容意每念一遍师父,心里就多一道血痕,舌根却是甜的。
“容意。”偏偏那道能轻易牵动他心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燕容意以为自己还置身于秘境。
他冷汗直冒,握着芙蓉剑倏地转身,剑光所到之处,惊起了一片凌冽的光。
凌九深若有所思地挑眉,两指轻松地夹住了芙蓉剑的剑身,额角的发随着剑气肆意飞扬。
“大师兄!”扶西看傻了,慌慌张张地跑到燕容意身后,扯他的衣袖,“你怎么对师尊拔剑呢?你疯了吗!”
“师尊?”燕容意痴痴地望着凌九深,片刻,元神归位,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潮,芙蓉剑的剑柄似乎烧了起来,他一时握不住,“师父……我……”
“容意。”燕容意魂牵梦萦的声音叹了口气,手上用力,直接连人带剑地将他扯进了怀里。
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燕容意仿佛在黑色的道袍中迷失了方向,被凌九深打横抱起的时候,还没回过神。
“你知道……”凌九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扶西说你陷入秘境的时候,为师有多担心吗?”
——咚。
那口钟又在燕容意的心里敲响。
凌九深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可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声又一声叹息。
师父在说什么?
他迷茫地瞪大了眼睛,手指攥着凌九深的衣袖,颤抖着,像随风飞舞的枯叶。
他不敢信,不敢听,又舍不得松手,甚至舍不得将目光从凌九深的唇上移开。
再多说一句吧。
燕容意卑微地祈祷,哪怕骂他也好。
师父,把我心里的妄念骂走吧。
可凌九深沉默了。
他将燕容意带回了忘忧谷的谷主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
燕容意浑身一震,扭头不肯说。
凌九深捏住他的下巴,像幻境中那样,逼过来:“容意,又想瞒着为师,嗯?”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燕容意几近崩溃,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将环境中看见的画面全部说出来,可开口的刹那,又怯懦了。
他舍不得啊……
与其被赶下浮山,他宁愿将这份不论的感情压抑在心底一辈子。
“师父,别问了。”燕容意闭上了双眼,连眼尾小小的泪痣都躲在了眼角浅浅的褶皱里,“求您。”
凌九深沉默片刻,唇角划过一丝自嘲的笑:“好,为师不逼你。”
“……可你总要让为师看看,伤到了哪里。”
燕容意愣了愣。
凌九深的手已经探向了他的衣领:“容意,你总是吐血,为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