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自语道。
“沈炼说什么了?”
陆炳意外地接了一句,莫菲想了很久才勉强开口解释:“沈先生说我过去在替你追踪那个刺客时无意牵连了太多无辜之人.....但凡我调查时有一丝不慎,就可能使某个人背负上无端的罪名,无论好赖都会被锦衣卫拿了去,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我原以为沈先生有点危险耸听,可现在我明白,他说得并不过分......”
“正是如此,沈兄看得比我清楚,良心也比我干净,我不如他。”
陆炳沉声赞同着。
“此身已是积恶难返了。”他拍了拍被井水打湿的胸膛,“但周兄他不过一介腐儒,从不做为害他人之事,他不该有这种下场。也许正如沈炼所说:现在该轮到我为无辜之人去争一争了。不必惊讶......”
他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
“周兄未必那么快就遭遇不测了,即便是东厂,请了人去好歹还要花点时间让他们交代些东西。若我能挺身而出,也许能护周兄一条小命。”
萧随的背后是东厂,而东厂背后是冷酷无情,喜怒难测的嘉靖皇帝。陆炳心知眼下的自己不过南镇抚司一介小吏,身负圣眷才能在人前保持几分威信。
一旦触及皇帝的逆鳞,顷刻间他就会失去一切,落得与周守行相同的下场。
“为了周兄,我得去试试。”
他说这句话既是下决心,也是在为自己壮胆践行。
但一双手臂温柔而坚决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在夜风中贴近了他,抱住了他。
“别去。”
她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陆炳的每一句话莫菲都听进去了,此刻她也在不停地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耻。但眼前人的分量终究比其他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重得多,她紧紧拥抱着他,试图劝说他放弃这种飞蛾扑火的妄想。
“至少现在别去,现在的你还没有那个分量,现在的你对皇上来说无足轻重。”
她的发丝轻轻拂在陆炳脸上,蹭得他脸颊有点发痒。被井水淋湿的衣服正紧巴巴地贴着皮肤,现在陆炳开始知道冷了,寒风一个劲地吹在他的身上,是她的拥抱在黑夜里持续不断地给他带来暖意。
陆炳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她的黑发,他还从没见过她这么坚决的样子。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让这件事慢慢淡下去。”莫菲闭上眼睛狠心说道,“现在直接去东厂找萧随要人,至多和周大人在东厂的地牢里会面。你心知肚明,皇上待你并无多少亲情友谊可言,只要你冒犯了他,他就能剥夺你的一切......”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唠叨,每说一句话她的身体就因为呼吸而颤动着,这份颤动随着身体传给了他,两颗心同样因迷惘和焦虑而剧烈跳动着。
“你怕了?”
他将身子往后让了让好看清她的脸。
“废话,你真以为我胆子很大不成!”
看陆炳这死性不改的样子莫菲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不巧捶在他先前箭伤的旧创上。陆炳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没有吭声。
“先前看你在地牢里,面对那么多刑讯官和拷问器械都面不改色,如今却这么容易就害怕了。”
“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了,能不怕嘛!还有你也半夜三更地不见人,跑到这里悄悄地浇冷水自虐,我心里慌得不行......难道你就不怕?”
她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又怕夜里声音传得远让府里其它人听去了,只得一边怨一边努力压低声音。
这幅样子居然把陆炳给逗得有些想笑,他轻轻挣脱了她的手臂,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我当然也会害怕。”
这句话让莫菲感到有些心安了,她知道陆炳已不再为怒气所惑,现在的他又开始重新思索反击的策略......
“我还需要些时间,周兄他......”陆炳的话语开始变得混乱,“我先前好像有些焦躁了,现在脑子热乎乎的难受地很,还是再用凉水洗把脸为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水井走去,莫菲马上冲上去拦住了他,将手背放在他的额上。
“......烫得吓人。”她又用另一只手对比着自己的体温,“给我——老老实实——先回去——休息!”
好不容易看他现出一点让步的苗头来,莫菲果断抓紧时机赶他回屋去。每说一个词她就狠狠地在陆炳的背上推一把,陆炳甚至怀疑没等自己病倒,砸也让她砸出毛病了。
......
这一个晚上沐晚烟也不好过,她顶着通红的眼眶熬在囚室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萧随重新现身。
“干爹擦把手吧。”她立刻打起精神,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了他。
“不用,又没沾什么血污。”
“那......”她忍不住往囚室里看了一眼,“周大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刑不上士大夫......没让他受多少痛苦。”
萧随淡淡地答道,仿佛只是度过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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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生平愿,或见飞蛾自投火,心有戚戚焉——这是土方岁三的俳句,或者说是经过中文版修饰的俳句,我很喜欢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