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云嫣仍是噩梦不断,整个人也愈发地憔悴,便有人提议带她去寺庙里拜一拜佛,周身浸染些香火气,也能除去些阴晦物,叫她安心。
景玉令人安排下行程,带着云嫣去了灵檀寺中,听和尚诵经一段,云嫣果真觉得心神渐缓。
“今晚上主持与其他小师傅会连夜为你与肚子里的孩子诵经祈福,你我便在此宿一夜,明日回去。”
景玉搀着云嫣进了屋去,云嫣轻声道:“今晚上陛下不早些休息吗?”
景玉道:“我看一会儿经书,守过子时再睡。”
云嫣点了点头,便有些困倦地上榻去休息。
她阖眼之前便瞧见景玉坐在那张简陋的书桌旁对着一盏油灯,低头看着手中的经书,神色淡然沉静。
过了子时,景玉揉了揉眉心便走向床榻睡下。
因是睡得太晚,是以他不一会儿便呼吸平缓。
云嫣悄悄地睁开眼来,她缓缓起身走到衣服架子旁,摸到了一把钥匙。
景玉这些时日都带着这把钥匙从未离身,他在宫里的时候她固然也能有机会拿到,可在宫里拿到了钥匙却也没有太大的用途。
唯有今日拿到这钥匙才能真正地派上用场。
她出了屋去,四周黑黢黢的,浅草在廊下守着,见她出来,忙又蹑手蹑脚过来。
云嫣并不开口,只将钥匙塞到她手里去,她便自觉地离开。
浅草避开夜间循守的侍从连夜便下了山去,山脚下有车夫接应她,又将她载到了梅庄。
那梅庄便是景玉囚禁景和的地方。
车夫收了浅草的钱财,便将角门悄悄撬开。
浅草小心翼翼进去之后,发觉里头静得不像话。
这梅庄极大,然而囚禁景和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院子里的一间小小房间,他并不能自由的出入,所以每日除了给他送饭菜的,也不会再有旁人。
然而此时深夜,便是送饭菜的也不可能半夜里还守着。
浅草摸到景和那院子发觉院门上果真挂着铜锁,便用云嫣给她的钥匙打开,待她一路摸到屋里,极是利索地走到床榻前去。
“二皇子殿下,外边马车都已经备好了,你快些起来现在出京去,只要殿下到了封地便能安全无虞了……”
她伸手推了推对方,见对方有了些动静,便又低声道:“夜里虽然城门关闭,但我们寻来的车夫还知晓有一条路可以……”
浅草说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屋里的灯被点亮之后,床榻上的人慢慢掀开被子露出了正脸。
这人哪里同二皇子有半分相似?分明是景玉身边的护卫韶微!
浅草脑中一片空白,却又瞧见韶微沉着脸地抽出了佩刀,刀锋闪烁着寒芒,吓得浅草双膝一软,连忙跪下。
“别……别杀我,一切都是我家主子让我干的,我们做下人的也都没有选的……”
韶微低头扫了她一眼,道:“我知晓你是被迫的,但你要明白,你家主子的好日子是彻底到头了。”
浅草听到这话,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别……也不是这样,我家公主她没有……”
韶微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确定要改变答案吗?你若改变了答案,你便和你家主子也就一起到头了。”
浅草顿时闭上了嘴巴。
这厢在灵檀寺中,云嫣在廊下静静得望着天上那轮月亮。
今夜的月亮缺了个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却仍是皎洁如玉,在庭院中撒满银霜。
待她平复心思转身进屋时便瞧见景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坐在了榻边,目光冷清地望着她。
他的防心重之又重,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瞒得过他,是以习惯性地心虚了一瞬,便又将心跳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钥匙呢?”
他向来敏锐,她想不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都难如登天,更何况她就在他眼皮底下做了手脚。
“我不知道……”
她吐出这样一个回答,显然是拒绝告诉他答案。
景玉起身,声线愈沉,“为什么在旁人与我之间……你永远都要选择旁人?”
云嫣听到这话,却抿唇不语。
景玉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将照在她脸上的烛光遮去一半,令她那张秀莹的脸颊一半都陷入了阴暗。
云嫣觉得腕上剧痛,被他五指扣住,景玉拽着她往自己身前带去,正要开口,便觉得胸膛上一阵刺痛。
云嫣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抬起往他身上刺去,手指都哆嗦得不像样。
她刺得不深,原也没有要杀死他的意思,只是为了让簪尖上淬上的药性更好地进入他的身体。
她动了动唇道:“我不想景和死……”
“我知晓我给你下药也是没有用的,你根本就不会上当也不会喝,所以我选择铤而走险,选择重新接近你,直接将钥匙偷走。
你醒来后必然会发现……但其实发现也没什么要紧,因为我只想拖延时间就够了……”
她的声音如往常般轻柔,也正是因为和往常一般温软的语气,才更叫人觉得她像是个生来就丢了心肝的人。
论残忍,她未必会比景玉要好到哪里。
她一早就谋划了这些,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慢慢施行,她去讨好他,不是因为她不想他碰云姗,也不是因为她怀了孩子,而是因为这些都是她必须要利用的东西。
“我知晓陛下并不是无缘无故会让我将二皇子囚禁起来,因为太后一直在想办法向你施压,朝廷中的老臣与言官也在向你施压,他们都坚持要你放走景和,所以你才选择先松口答应,然后将他囚禁起来……
但只要他真正的到了封地,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到京城来,对陛下也半分威胁都没有了。”
她被他逼在墙角,他整个人就像是个狭窄的牢门,将她死死困住,他捉住她刺在身上的簪子硬生生地折成两截,听那簪子叮当落地的声音。
“那么你呢?”
他的面目逐渐染上阴戾,像是许久之前一直酝酿着的阴天终于卷来浓浓的阴云与风暴,要将原本绿意盎然的大地劈为寸草不生的焦土。
“我就是要用我自己来拖延时间……”
云嫣再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喃喃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还会与我修复关系,事实上确实也是这样,你连亲我都那样难受,我也不想勉强你再喜欢我了。”
“簪尖上喂了迷药,你今晚上醒不来的,而且就算等到随从发现你遇刺了,也会第一时间去找我,可我却不会让他们轻易就抓到我的,我从前做错的事情今夜也会在这灵檀寺里用我的性命来赎罪的……
所以今晚上定然会很乱,等你清醒以后,二皇子也就已经平安离开了。”
她转动手腕,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挣不脱,而景玉一手抵住她身后的墙壁,另一手仍死死地拽着她,双目微赤。
他显然要煎熬不住,可钳制在她腕上的五指像是丝毫不受药性影响,想要掐进她的皮肉,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云嫣另一只手抓住架子上的花瓶砸到他头上,他终于整个人晃了晃,被她猛地推开。
云嫣推开门便往山上跑去,漆黑的山路很难行走,但只要沿着石阶一直往上攀去就不会错。
即便如此,她因为仓皇失措仍是摔得不轻,她却还闷不吭声地爬起来继续往山顶上爬去。
山下渐渐有了些动静,原本漆黑的地方渐渐多出许多簇火光。
云嫣冷漠地扫了一眼,仍是头也不回地往上攀去。
她的体力极弱,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是登到了顶峰,而那些训练有素的侍从也很快便追了上来。
云嫣转头先瞧见的是脸色冰冷的韶微,以及他身后其他的手下。
“你不配做陛下的妻子。”
倘若目光可以杀人,韶微兴许用目光便足以将云嫣千刀万剐。
云嫣牵强地勾了勾唇道:“配不配又怎么会是韶侍卫说的算呢?韶侍卫不去关心一下陛下的身体吗?”
她这时候还要说这些将自己推向深渊的话来,显然是不打算善终。
韶微皱着眉没有回答她这问题,然而云嫣看着他身后,神色却又一点一点的凝固。
因为她以为本该陷入昏迷中的景玉,不仅没有倒下,反而仅仅只慢了韶微一步,就跟了上来。
他的衣襟上染着血,脸色苍白得可怕,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仍能保持清醒地站在这里。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票人,有他的心腹太监,也有太医,那些人都看不清面目,但冰冷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嫣身上。
云嫣舔了舔颇是干涩的唇,发觉自己如今的处境真真是比她预计的要艰难上百倍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按着原本的计划继续拖延下去。
“其实……我也没有怀过陛下的孩子,我一直都服用避孕的药,所以根本就不会有孩子。”
“我知道。”
景玉的脸色在火光下微微狰狞,眼中还落进了一滴血,面目显得尤为可怖。
“毕竟我一直以来也给你喂食了避子汤,你自然不会有孩子。”
云嫣脸色竟多出几分诧异。
“倘若你真的怀了我们的孩子,必然也会因为这是我的孩子去伤害他是不是?”
景玉慢慢抬起手指抹去额角滴落在眼皮上的血珠。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清楚,她若真的怀了他们的孩子,那么那个孩子就是她手里最好的棋子,她不会爱他,也更不会爱这个孩子。
云嫣见他这般状貌,不知是惊得还是被他话中意思中伤,眼角也微有水光。
她摇了摇头,弱声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