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许是在等,等她带来的痛苦将他折磨到了日日夜夜都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会用些残忍的方式了结了她。
云嫣也从没有认为他是出于尚且还喜欢亦或是不忍心的缘由才没杀她。
真正恨一个人的时候,轻易杀了反而不能痛快。
如今吊着她一条命,其实也是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处置她。
云嫣看不透景玉,全然是靠着对景玉那丁点的揣测以及些推己及人的想法得出这样的结论。
事实上她有那么一部分确实没有想错景玉。
景玉留着她,从来都不存在任何一个温情的理由。
但他却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处置了她。
只是在这之前,他见了云嫣身边伺候的浅草。
这实则也是浅草自己求来的机会。
许是云嫣恶人的形象在韶微眼中深入心中,是以那日求饶甩锅姿态足够诚恳的浅草,在他眼中反而就成了个被恶毒主子迫害的婢女。
浅草这才得以得到这么个“揭发”云嫣恶行的机会。
“奴婢也觉得公主对大皇子是着了魔,所以……奴婢想将自己在启国知道的一些事情都告诉陛下。”
浅草跪在殿中,垂首避开景玉迫人的目光,低声道:“公主的母亲是姜皇后不假,只是国君喜色,不喜欢姿色平庸的姜皇后,所以姜皇后一直都郁结在心,直到后来生下了第一个皇长子。
那人便是启国的大皇子,公主的皇兄。
因为国君子嗣艰难,所以在有了第一个长子之后便龙颜大悦,认定姜皇后能给他带来福气,又随口承诺只要她再生下一个儿子,他往后便对她千依百顺。
这句话国君自己很快就忘记了,姜皇后却当做圣旨一般铭记于心,还一直服用各种偏方求子。
直到几年之后,她生下了公主,国君极其重男轻女,大失所望。
姜皇后为人偏执,生产后情绪更是难以纾解。
后来有一次拖着病体去国君面前哀求他回心转意却不小心害了国君宠妃流产,被国君掌掴,隔了一个月便被打入冷宫。
大皇子也因为顶撞国君被冷落……
许多事情都令姜皇后难以接受,后来也是大皇子发觉公主衣服下有些青紫的淤痕,才知道姜皇后在冷宫之中一直都对公主动辄打骂,公主愈是乖巧,她便愈是厌恶。
所以大皇子一直都会小心翼翼地护着公主,他不顾旁人的劝阻,与幼年的公主同寝同食,对姜皇后反而愈发冷淡。
后来有妃子生下了第二个皇子,大皇子被斥责的次数越多,姜皇后精神也愈发地不正常,甚至还会伤害自己,用簪子将自己身上划得鲜血淋漓……
后来却是小公主自己跑了回去,她带着偷偷从太医那里要来的伤药,在给姜皇后涂药的时候被姜皇后发觉,伺候的老宫人都以为公主能感动姜皇后,她竟也没再发病,而是极罕见地将公主抱到怀里与公主说了许多的话,她告诉公主她是吃了那些辟邪的朱砂精神才好了许多。
后来她哄着公主睡着了,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匕首,她说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是在公主出现之后才开始的,她将公主当做个害人的妖孽,宫人听了都害怕便去告诉大皇子。
那时大皇子还在同太傅上课,赶回来之后便发觉找不到匕首的姜皇后打算直接用簪子刺死公主……然后他就替公主挡了一下。”
浅草说完这些,便觉得口舌愈发干燥,像是难以继续发出声音一般。
其实大皇子不止挡了一下,她瞥见尸体的时候,看到的是大皇子后背没有一块好肉。
血铺了一地,他身下的妹妹半张脸浸在血里在嚎啕大哭。
姜皇后也许知晓了自己做了什么,也许没有,后来也是她自己跳进了池子里自尽。
浅草只是看了一眼,都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后来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奴婢那时候才入宫,在冷宫打杂,都还不是公主贴身伺候的人……
只是奴婢听说后来是阮公公教公主写字,告诉公主大皇子没死。
当时国君让人炼丹,里面有一味药吃了会生出幻觉,他便拿了些喂给公主,公主果真产生了大皇子还活着的错觉,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因为大皇子和姜皇后的死,国君爱惜颜面只对外宣称都是病死而封住所有人的嘴,他为此事十分忌讳公主,公主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然而也是阮公公帮了公主,令公主对他愈发地依赖……”
浅草说到这里又下意识地止了止,随即说道:“总之后来奴婢伺候公主的时候,也发觉公主在没服药的情况下还总认为大皇子活着,奴婢也委婉地提醒过几次,公主却只说她心里有数不许奴婢多嘴。
后来时日长了,奴婢便发觉出公主只要噩梦做得多了,便会假装大皇子还活着,但她后来越来越不显露出来,叫人察觉不出她是不是做过噩梦,与陛下在一起后,竟也没再提过要给大皇子写信就是了。”
这样的变化,在云嫣与景玉在一起之后其实是尤为明显的。
浅草深深地吐了口气,觉得这些前尘往事都太叫人难以启齿。
即便她已经极力去修饰过了,却仍然改不了云嫣那般不堪的过往。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避子的药物?”
景玉听完,神情平静得叫人察觉不出一丝涟漪,更遑论会为之动容。
浅草见状微微失望,却仍是说道:“公主没有服用过避子的药,她也从来都不知道陛下给她喂过这样的药。
这件事情陛下可以自己去查,倘若公主服用过,府上丫鬟婆子那样的多,必然会有蛛丝马迹,此事奴婢亦可以性命担保。
至于陛下给公主服用避子药,何尝不是将公主想得很坏,一直都防备着。
陛下没有与她坦诚过,也没有给她旁的选择。
倘若她当初知晓陛下不那么寻常,只要陛下流露出半点不情愿,公主也是绝不会选中陛下的。”
浅草甚至都相信,只要当初景玉拒绝了云嫣,她只怕宁愿选择景绰,也不会选景玉。
是什么让景玉在那样与她都互不信任的情况下,仍是要她做他的妻子,这个答案只有景玉自己知道。
浅草将手边厚厚一叠衣服呈上,声音愈发得低,“公主曾问到奴婢何为妻子之责,因为陛下每每质问于她,所以她后来便做了这些衣裳,她不肯交给陛下,所以是什么意思奴婢也不明白,奴婢只是将这些事情都告诉陛下……”
仔细想来,云嫣嫁景玉时问过他的意愿,他分明知道她的意图,答应了她,她才在夜宴选中了他。
后来她发觉他骗她,便也回敬他,他们便像是两阵风一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都不曾真正去伤到对方。
然而真正让他二人决裂的便是从云嫣猜到他有争夺皇位的野心时。
她最大的罪过便是一再地为了景和站到了景玉的对立面。
浅草说得口干舌燥,也只是希望还能为云嫣争取几分宽容的余地。
“朕可以可怜她,放她回启国去。”
景玉缓缓说出了自己一开始便已经做出的决定。
浅草圆目微睁,“那……那公主不就成了弃妇……”
“不杀她,已经是朕对她最大的仁慈,倘若你们太过贪得无厌,朕也可以随时都改变主意。”
他垂眸看着她手里那一叠衣服,目光里的情绪像是被深渊吞噬下去,竟都给不出半分反应。
浅草听到他这些话,便也知晓他能不杀了云嫣是个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即便这样的结果对云嫣仍算不上是好结果,她也只能深深地拜谢过眼前的天子。
等到浅草离开之后,景玉才问韶微:“她说得可都属实?”
韶微迟疑了片刻道:“都……属实。”
很早以前,景玉便令韶微让人去启国将与云嫣相关的事情都打听过。
想要打听的细致而准确,便必然要花费上更长的时间,数月才得来了结果。
“只是还有一些……她没有说。”韶微低声道,“云妃在启国时,其实是个恶名昭彰的人。”
“她会指使一个姓阮的公公去虐杀一些宫女和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