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早饭,魏宣跟着傅凛去找太后,嬷嬷带他们进到了寝殿里。
魏宣注意到嬷嬷复杂的眼神不时落在他身上,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魏宣几乎能想象出打开门傅凛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的反应了。各色的打量他都可以忍受,倒是嬷嬷这种纯粹的好奇,魏宣反倒不习惯了,他默默跟着,视线下落盯着傅凛稳健的步伐,匀称的和他保持两步的距离。
“太后,太后,太子殿下来了,”嬷嬷上前,对着榻上呼吸匀长、安静闭着眼的太后轻唤,似乎也是知道太后有恙,焦急又无可奈何。
“周嬷嬷,你先出去。”
傅凛过去探了探太后的脉搏,又在锦被里平稳的放置好,接着回头看了眼魏宣。
魏宣赶紧凑过去,“怎么了?”他低头看了眼太后,除了脸色微微发白,与前面几次见到的并无二致。
傅凛轻轻握住魏宣的手,眼神专注的看着他:“来帮我扶着。”
魏宣知道他是要给太后扎那种淬了药的银针了,但是他忍不住想,让他扶人而已,为什么要拉他的手,语气还这么温柔。
或许是他对傅凛的固有印象,他还是稍稍习惯那个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冷意的傅凛,他想的也很简单,傅凛冷没关系,他热一点软一点就好,可傅凛现在的态度倒是让他不知如何去相处了。
这些话魏宣当然是只敢在心里想想,办正事要紧,魏宣坐在床边,扶着太后的肩膀让她慢慢侧过身去,露出后颈。
他想起早上的时候他问起太后的事,傅凛对他说的话。
太后中毒是一个意外,皇帝的两个正得宠的妃子争风吃醋,一个给另一个下毒,为了掩人耳目,选在了太后领着众妃焚香礼佛的素宴上,没想到害人的心思不成,反倒误伤了太后,太后从此后变得痴痴傻傻。
事后皇帝大发雷霆,皇后为了安抚皇帝,翻遍了整个后宫彻查了此事,捉住了那两个妃子,她们的家人也全部被处死。
傅凛说完,魏宣正要为太后叹惜,傅凛却接着说了另一番话。
有些东西,表面上看是黑的,却不想剖开,发现里面早就已经烂透了。魏宣没想到,在整个事件里置身事外、肃清后宫为皇帝分忧的皇后,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当时处理后宫的权利一直是被太后握在手中,太后忧心皇后行事作风过于狠辣,为了制衡皇后,于是将傅温焱的生母贤妃提了位分,封作贤淑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与她分庭抗礼。
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皇后,她再也不想被处处掣肘,她买通下人多次挑唆妃子,致使妃子鬼迷心窍,又故意把妃子下的毒调包,安排到太后所用的茶盏中。一来二去,既处理了宠妃,又让太后无法处理后宫事,皇后坐收渔利,得揽大权。
这些年,太后被安置在偏僻的精心殿,神态举止愈发形如孩童,身体也每况愈下,只有每次傅凛给她换药,在药效作用最好的时候,偶尔清醒一两个时辰。可这药却不能治好太后失魂的症状,只能让她的身体不再那么糟糕。
“我的母后,借刀杀人,为自己换来了执掌后宫的凤印。”
傅凛说这些的时候,神色淡淡的,语气和对魏宣说“喝粥吧”几乎毫无分别,魏宣无法揣测傅凛是怎样的心情。
在他的记忆里,傅凛和皇后的关系好像还过得去,但也不是太好,皇后大概更偏爱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上一世他跟着傅凛给皇后请安,两人的对话也是生疏又稀少。
亲情这种东西,魏宣尚且求不来,更不用说身在皇家的傅凛,魏宣想安慰几句,却无力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回过神,傅凛已经取出了银针,尖细的针尾正缓慢刺入脆弱的皮肉中。
魏宣斟酌了下,“太后的事,就是您已经知道了皇后是整件事情的主谋,您和皇后说过吗?”
“并未,”傅凛手上的动作没停,“我知悉此事时已经过去许久。”
“您来静安殿的事,皇后她知道吗?”
傅凛摇头,“我的事,她不知道。”
“那皇后做出下毒害太后这种事,她又是您的母后,您……”
整根银针已经完全没入,傅凛慢慢扶着太后重新躺好,他直起腰,抬眼去看魏宣,未置一言。
这问题太过于直白,相当于是你娘害了人,你怎么办,包庇她还是把她送官府?
魏宣说出口的瞬间便后悔莫及,他本来是想了解一下傅凛和皇后的关系,他真是傻得要死竟然问傅凛这样的问题,这种皇宫里惊天的秘密傅凛都和他说了,他还反过头来质问人家。
这里可是皇宫,水至清鱼都死了,涉及皇后和太后的事,哪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就算傅凛真的袖手旁观,也没人能说他些什么。
他可倒好,傅凛不会因为他的失言生他的气吧。
魏宣手忙脚乱的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怕皇后要是知道您都知道她做了什么,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会对您不利,我……”
傅凛叹着气,把魏宣拥进了怀里。
“她要害谁,我并不能提前知晓,你只要记着,她是她,我是我。”
魏宣在傅凛怀里,有点晕了。
对于皇子来说,生母是其一大助力,皇子自己有再多的想法,羽翼未丰之前,也不会忤逆母妃,可傅凛却是有底气说出“她是她,我是我”的。
这些年,皇后在后宫耳目遍地,唯有傅凛的东宫犹如铜墙铁壁束手无策,他和皇后的关系恶化之后,但凡跟皇后的仁景宫扯上半点关系,就别再想踏进东宫的门。
魏宣不由得想,傅凛真的是那种、他最最渴望成为的人。
想远离谁就远离谁,在盘根错节、云谲暗涌的皇城里生生斩出一条无可撼动的路,分明在风暴眼里,却这样坦荡,不用曲笑逢迎,不必藕断丝连。
不像魏宣,他无比的抵触魏霖和李氏,却还是不得不和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嫌隙和厌恶像一团乱麻将他们纠缠其中,犹如连绵的梅雨般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