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被李熠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闷得难受。
回宫这些日子,李熠一直与他“兄友弟恭”的,他还天真地以为李熠已经将当年的事情放下了,可如今借着酒意,他才看清了李熠的心思。
少年从来都没原谅过他……
“熠儿……”十方哑声道。
李熠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借力起身看向他,目光中带着醉意,问道:“兄长,你明日便要走了,对不对?”
十方望着少年,便见对方目光中泛着泪,那神情委屈巴巴的与从前几乎一模一样。
“我……”十方心中百味杂陈,那个“是”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李熠今晚的质问,就像是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割开了一个小口子,将他埋藏了许多年的内疚一股脑都勾了出来。
这五年来,他在清音寺虔心修行,自以为了无牵挂。
可他心底对少年的那份愧疚,却从未真正放下过……
大概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出家前的那晚做了一个那样的梦。
梦里的少年双目赤红,站在成了废墟的清音寺里质问他……
他当真无亲无故了吗?
“你走吧,孤明日一早会亲自送你出宫……”李熠苦笑一声,垂下了脑袋。
十方便觉手背一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李熠的眼泪。
“这次……我不闹了……”李熠说罢略一倾身,将脑袋倚在了十方肩上。
十方怕他跌倒,忙伸手将人揽住,李熠就势倒在十方怀里便睡了过去……
当夜十方照顾了李熠半宿,直到后半夜李熠酒意散了大半,睡得踏实了些他才休息。
这么一折腾,十方醒过来的时候便到了晌午。
他长久以来的作息都是天不亮就醒了,像今天这般睡到日晒三竿,还真是头一次。
“十方师父,太子殿下一早起来去早朝了,临走前吩咐了人给您备了早膳。”裕兴过来一边伺候十方洗漱,一边开口道。
十方点了点头,想起了李熠昨晚说今日要送他出宫的事情,心道也不知李熠今天是否还记得,说不定宿醉之后早就忘了。
“殿下下朝了吗?”十方问道。
“今日……咳……”裕兴轻咳了一声,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地道:“今日下朝晚了些,因为……要商议殿下的婚事……咳咳……”
十方闻言面色微变,只顾着想李熠的“婚事”,倒是没有留意裕兴的神情有多不自然。
“这会儿,殿下大概快下朝了吧……”裕兴道。
“走,去东宫看看。”十方开口道。
裕兴见状忙道:“十方师父您早膳还没用呢。”
“回头再说吧。”十方说罢便朝厅外走去。
十方到了东宫的时候,霍言声正守在李熠书房门外。
十方一问才知,李熠刚下朝回来。
“殿下说过,十方师父进去不必通传。”霍言声朝十方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话是李熠早前就吩咐过的,十方在东宫可以随意走动,不必通传和请示。
十方闻言便推门进了李熠的书房,厅内的窗户都关着没开,所以光线有些暗。十方扫了一眼,才瞥见李熠坐在矮榻一角,双手抱着膝盖,正埋着脑袋……
“殿下?”十方轻声唤了一句。
李熠闻言抬头,伸手擦了擦眼睛,起身道:“马车孤已经让人备好了,孤这就……送兄长出宫吧。”
十方一怔,没想到李熠竟还记得昨晚的醉话。
但他出家一事尚未朝李熠坦白,再加上李熠如今这状态,明显就不对劲……他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出什么事了吗?”十方问道。
“没事。”李熠朝十方笑了笑,那笑意很是勉强。
十方心中一酸,暗道太子殿下当真是长大了,倒是学会逞强了。
随后他眼角余光扫到了旁边案几上的两份名单,他定睛一看,名单最上头写着的竟是定安候府世子凌知渊……名单后头还有一串名字,不过十方早已没心情看了。
“这是……”十方看向李熠问道:“这里头怎么会有凌知渊?”
“凌小侯爷家世显赫,年龄适中,他在这名单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李熠道。
十方拧眉道:“这些人给你提议亲的人,提的就是凌知渊这样的货色?还写在头一个……可见后头的人也……”他修行多年,生生将后半句不好听的话咽了回去,可心中却十分不快。
“这些俗事兄长何必费心……不早了,走吧。”李熠将那两张纸折好收起来,朝十方道:“去清音寺的路也不算近,早些启程免得路上耽搁了。”
十方叹了口气,往矮榻上一坐,开口道:“等你婚事定下来我再走。”
李熠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他很快掩住了,转而有些担心地开口道:“只怕一时半会定不下来,倒是要耽搁兄长回去。”
“无妨。”十方道:“人这一世也不过这几寸光阴,在哪儿耽搁不是耽搁,你不必在意。”
李熠闻言吸了吸鼻子,开口道:“这世上,果真只有兄长心疼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