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不做。”
连穆没收回手,反而回握了她。
易灵没拒绝,视线越过连穆看向外面喧嚣人群,“这些人看起来比我们开心多了。”
“大概吧。”连穆顺着易灵的视线看过去,和隔音过于良好的安静包厢比起来,外面那个热闹的世界里仿佛每一个空气因子里都充斥着快乐。
不过,他既不需要也不羡慕。
“我小时候,”过于安静的包厢里响起易灵的声音,“其实和他很好,比和妈妈还要好。”
“他”显然指的是医院里昏迷着的易弘毅,连穆指尖微动,下意识握紧了易灵的手。
对易灵来说,过去的她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会和自己的父亲走到如今的境地。
“不过,现在显然不了,”易灵托着下巴笑看连穆,“说起来也有趣,当年他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呢。”
浓浓,爸爸需要你,那时候堪称是完美父亲的易弘毅是这么对她说的。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记忆中的完美家庭与童年开始出现了裂缝,毕竟,无数的欺骗和隐瞒皆开始由此而生。
这些事情过去很久了,她也并不怎么喜欢回忆,可能是因为实在无法直视当年愚钝到堪称蠢笨的自己吧。
易弘毅出轨这件事不是没有预兆的,甚至起初最应该发现这件事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只可惜她那时是如此的愚笨蠢钝,眼睛里只看得到幸福的家庭和完美的父亲,不会将任何蛛丝马迹联系到她原本完美的生活上去。
比如易弘毅带着她出门游玩在外过夜,夏兰以父亲友人的身份出现在身边,又比如她甚至曾经去过父亲金屋藏娇的地方过夜,易薇,当然那时候还叫夏薇的继妹也曾经做过她短暂的玩伴。
这些事情深藏在易灵心中,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知道,在她没意识到这些异常代表着什么时,她天真得理所当然,在她明白自己曾经错过甚至助纣为虐做下了什么事情之后,她憎恨的不止有出轨的父亲和包藏祸心的夏兰,包括自己本身在内,都是需要被深恶痛绝的对象。
连穆没想到易灵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说出的会是这么惊人的内.幕,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给她安慰,只能安静且认真的摆出倾听姿态,让她排解内心沉重的情绪。
“脸色这么难看的看着我.干嘛?”易灵推了下连穆,“该不会以为我现在还很难过伤心吧?”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绪,”易灵笑道,“而且,我也不在意了。”
是的,无论是当年大雪天她独自一人走完了那条漫长的路,还是后来她和易薇之间闹出来那些事,都促使着她离曾经的那个家和父亲越来越远。
如果不是这次易弘毅病危闹出来一堆烂摊子,她可能根本不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不在意很好。”连穆道,“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嗯,你这句话说得好,”易灵道,“确实,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
“只可惜,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很多人都是不明白的。”
她说这句话时眼神悠远神情惆怅,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人,情绪看起来不佳。
“不过,我想我自己是明白的。”
易灵自问自答一番,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但这笑容里颇有几分苦涩。
“为我的明智庆祝一杯吧。”易灵端起酒杯朝连穆示意,“衷心希望你也能像我这么明智。”
连穆沉默奉陪,喝尽了整杯酒。
或许是之前的倾诉与排解有了效果,接下来易灵喝的就不再是闷酒了,等她酒意开始上头,连穆带着人离开了酒吧。
易灵先前老实窝在连穆怀里小憩了一会儿,等精神再度振奋时,人已经到了酒店。
她扒拉着连穆身上笔挺的衬衫,不依不饶的撒娇,一会儿说要看星星,一会儿说要洗澡,要求之多之杂让人目不暇接。
“看来这次醉的不轻。”连穆抱着不肯老实的易灵坐在沙发上,听她再度开始嘀嘀咕咕。
“……不是哭包,全都是胡说八道!你不会信的吧!”她揪着连穆衬衫上的扣子晃来晃去,“浓浓很听话的,对不对?”
连穆用手轻轻梳理着易灵蹭乱的头发,好脾气回应,“嗯,很听话。”
他想起易灵那份十分详细的个人调查报告,那里面有很多她过去的事,比如小时候是个难哄的哭包,娇气得不行,和她心思细腻的母亲更像,又比如因为漂亮可爱很容易被皮小子欺负,她是能一边哭一边毫不客气的回揍那些小混蛋的,又比如讨厌别人拿她打趣,对开到自己身上的玩笑十分敬谢不敏……
除去这些文字资料外,还有她幼儿园和小学时参加许多校内校外活动的影像资料,当初连穆几乎是一个不落的连夜看完了,此时再看过易灵醉酒的姿态,莫名想到了她小时候那副可爱的模样,突生一种重温旧梦之感。
或许是此刻氛围安静又沉稳,原本因为酒意有些活泼上头的易灵再度安稳下来。
她窝在连穆怀里,半闭着眼轻声和他说话,“我爸爸早就不在了,我很久以前就没爸爸了……”
连穆抚摸她头发的动作一顿,突然间觉得感同身受,可能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有些父亲活着确实和死了没两样,亦或者,早早死去还更好一些。
至少那样,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不会以一种难堪的方式彻底失去。
在易灵满是茫然看过来的失神眼神中,连穆轻轻合上了她的眼,“没事了,睡吧。”
他耐心的把人哄睡着,换了衣服擦了手脚,将人彻底安置好之后,悄声出门处理公事。
突然启程来宁城,他手上积攒了不少公事,除去这些事情外,易家那边,他觉得恐怕也不宜放任。
就易家那边的情况,易弘毅的贴身秘书和私人律师会和易灵谈些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对易灵来说,那和泥潭无误。
若是依言插手,她心里大概不会痛快,但若是冷眼旁观,她日后也必定是要心生芥蒂的,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越俎代庖一次。
他或许无法理解易灵内心的挣扎,但作为局外人,在处理易家的事上他是可以出一份力的。
等将全部事情安排完毕处理妥当,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他回到房间,床.上易灵还在安睡,红扑扑的脸颊看起来格外娇.软可人,让他想起那时候她因为生病对他的依赖与乖巧。
他凑过去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算是迟来的补充安慰。
像是察觉到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气息,易灵伸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人,寻求避风港一样将自己塞进了连穆怀里。
这充满依赖与示弱意味的姿态让连穆叹了口气,他觉得,以后他更需要在意的是易灵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
毕竟,这世上有一种人会口是心非到连自己都被完美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