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鸠占鹊巢的青年终于从不安定的噩梦当中挣脱出来,表情转为平静,放缓了呼吸。
他的睡姿与被子上的星期三极其相似,从最初的拘谨到豪迈的四仰八叉,一人一猫通力合作,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床位。青年的睡衣下摆被压在身下,露出小半张肚皮。
沈辰叹了口气,默默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
所谓作茧自缚,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想罢,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比起之前那游魂野鬼般的模样,还是睡着了踏实。
“最近一个星期睡觉,我常常感觉到方舟站在我的床边。他好像渗透进来了。”在得到他的默许后,青年生怕他反悔似地跳上床,用被单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迷迷糊糊间,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我感觉他是活的,有思想的,他在试图说服我将身体让给他。”青年睡意朦胧地笑道:“辰哥,这样的形容听上去像不像疯子?”
“不会。”他演过戏,沉浸进去过,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就像阿凡死的时候他感觉灵魂的一部分从此残缺了一样。尽管听上去很可笑,但主观的感受确实如此。
“所以一个人的时候,真是不敢睡,因为即便睡着我也会不断地梦到他。”青年用鼻子蹭蹭枕头,觉得满床都沾染了那股熟悉的冷杉味儿,神经变得钝感而放松,身体随之变得软绵绵、懒洋洋的。
“辰哥……”
“嗯?”
“我好像懂了,池姐原先的问题了。就是关于为什么覃毅不杀她的原因……”他悄悄捏起沈辰睡衣的袖口,仿佛这样才能令他感到踏实一些。
“因为没有理由……我看过公开资料,他杀的人年龄大小各不相同,履历也是。我想在覃毅看来,他杀他们不过是帮了一个忙。因为太老,太病,太弱,太多抱怨……所有正常人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东西,在他的逻辑世界里面就是在受苦。所以他杀了他们。只有池姐,她当时太小了,所以他缺乏理由。因此即便他杀光了孔家所有人,独独留下她。”
说完,青年咽了口口水,“但仔细想想,能推敲出答案的我,难道不是一样可怕吗?”将疑虑抛出去之后,他忽然之间觉得困顿得不行,眼睛像被强力胶黏合,怎么睁都睁不开。
“不会。因为你是林澄邈。”
“是吗?怎么从辰哥你嘴里说出来,我感觉特别光荣似的。”青年闷闷笑了几声,很快睡过去。
但就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他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梦中吼叫、挣扎,捏着被角的手背用力得暴出青筋。他呜咽地将自己靠近沈辰的颈窝处,下意识地汲取温度与安全感。
“辛苦了。”沈辰拍拍他的脑袋,轻轻安抚,直到他身体的紧绷感彻底消失。
一番折腾,那些因为青年陡然闯入,从暗夜里生出的欲///念与绮想,轻而易举被击穿了,升华成了更令人难以抗拒的东西。
凌晨时分的沈辰很清醒。
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一个名为“林澄邈”的泥潭深处。
第二天早晨,睡眠质量被成功拯救的林澄邈哼着小调高高兴兴上工。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空气是甜美的。心情好到爆炸的他一到现场就宣布承包剧组所有人下午的奶茶。
“哟——昨天下班还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今天满血复活啊。”丁姝月笑他,“老实说昨天你那个样子真的有点吓人。”
“姝月姐好。嗯,我昨天睡得还不错。”他的口气就像在炫耀新得的手办。
丁姝月一点都没嘲笑他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说道:“那敢情好。”
朱茂林看他恢复了元气,也松了口气,连声说了三个“好”字。作为导演,他最清楚沉浸式体验的表演有多伤人。
往高大上说是为了艺术献身,说俗点儿其实是为了效果。
到最后演员往往被熬干,身心俱损。昨天那场戏林澄邈表现得好得过分了,他难免多想。今天一看,倒是比想象的好太多了。
“小伙子有前途。”导演一高兴,全员午饭加鸡腿,于是林澄邈在剧组被戏称为“鸡腿哥”。
本以为一切会如此顺利下去。
没过几天,剧组里却出了一件大事。
那是另一场重头戏过后,朱茂林有意让大家放松放松,于是全剧组收工后去附近的大酒楼下馆子。
酒过三巡,饰演方舟方华父亲的老演员雷豪,勾着丁姝月的肩膀硬给她灌酒。
这类配角,虽然偶尔倚老卖老,但在圈里也有些人脉,吃得开。更别提雷豪的亲大哥是圈里著名的投资人雷耀,也是这部电视剧的最大资方,剧组里的人对他一直都是毕恭毕敬的。
这会儿虽然觉得他有借酒装疯卡油之嫌,但朱茂林外出打电话,群龙无首,其他演员跟工作人员也不好说什么。
哪怕是丁姝月自己也有点怵雷耀,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小丁啊,再喝一杯呗。我可是听人说你是海量呐。”
“雷老师,我真的不能喝了。再喝明天人就肿了,上镜不好看。”
“那有什么关系?嗝……”推搡之间,那杯酒直接倒在了丁姝月的胸前。
初秋时节依然穿的是夏装,酒一浸进去,雷豪的眼神明显就不对了。
“我帮你擦,我帮你擦。”不知是酒壮怂人胆,还是惯犯,他还想直接上手了。
丁姝月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了。她用助理递过来的衣服遮住胸口,“雷老师,做人留一线,下回好见面。”
雷耀虽然牛,但她的经纪公司也不是吃素的!
“欸,小丁,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好心好意跟你喝酒,你领情也就罢了。帮你擦你还不乐意。”雷豪涎着脸,一副你奈我何,“女人家就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
活脱脱一个演艺圈流氓!
这么一闹,整个大厅立刻鸦雀无声。
“你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清楚!”丁姝月冷哼道。
可流氓之所以是流氓就在于他的脸皮比一般人厚,还自有一套逻辑与道理。
“我还就不明白!”雷豪龇牙咧嘴,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小丁,你这是什么态度?懂不懂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占同组女演员的便宜,为老不尊!”丁姝月的助理呛道。
“占你便宜?”雷豪嗤笑一声,用一种很不舒服的眼神丈量着丁姝月的胸跟屁///股,“谁看到的?谁来证明?”他扫了眼其他演员跟工作人员,有一部分人已经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脚尖。
他心里更加得意,“看。根本没人能证明。所以……你给我道歉!”因为兄弟的势力跟早年积累起的人脉,他在圈里本来就霸道,现在酒意上头更想耍耍威风。
“你也不看看《寄居蟹》的主要投资方是哪个!”这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丁姝月的面色发沉,狠狠咬着下唇。她太清楚资方的厉害。
她没有什么大背景,也是靠科班出身,一步一个脚印打拼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水至清则无鱼,她懂也能忍,但……这样厚颜无耻的,直把她气得浑身发抖。
“丁姐……”先前还义正言辞的助理,此时有了息事宁人的苗头。
整个场面静得尴尬,无声的压力迫向丁姝月。
她无力地闭上眼,对上雷豪耀武扬威的表情。
“对……”
“我看到了。”青年清澈的声音响起,他用筷子拎着一只卤鸭腿,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我看见雷老师之前一直用手臂在蹭丁姐的胸,还摸丁姐的腿,然后灌她酒,最后还想直接袭胸。”他冷静地说道,腔调更像饰演的方舟。
在一旁没拉住他的杨璐:“……”连忙出门去喊朱茂林,顺便给徐锐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气定神闲地走回来,身后还跟着去而复返的导演。
“怎么回事?”朱茂林问。
雷豪添油加醋将事情扭曲了一番,在他口中丁姝月没礼貌,不识时务,而自己成了六月飘雪的窦娥。
“我只要一个道歉。”他用手指敲敲桌面,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否则,我没法儿跟小丁一起工作。我这个人就是爱憎分明得很。”是逼朱茂林站队的意思。
丁姝一咬牙,只得将真实情况说了一遍,顺便指着林澄邈加了一句,“澄邈也看到了。”说完,抱歉地望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