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岑殊这样修为的人,是不可能做梦的。
可昨晚他入定时,不知怎么竟做了个梦,梦到了他前世的死。
梦中亦是血气泼天。
面前的人之前已将他的两个徒弟一一斩杀。
而此时,岑殊自己也将死在歹人刀下。
其实那人修为远不及岑殊,甚至连他两个天资聪颖的徒弟都远远不及。
但他也不知用了什么诡异方法,将岑殊本已暂且压下的旧疾又勾了起来,最终令岑殊节节败退。
一生赫赫威名,便毁在这样的小人物手里。
岑殊失去意识之前,只看见跟了他百年的坐骑扑在自己身前,企图为他挡住那致命的一击,结果爆成漫天血雾。
那血落在他面颊上,还是滚烫的。
岑殊似乎怔愣一瞬,本已死寂的双目蓦地赤红。
他死死盯着对面的那人,仿佛要将对方根根毫毛都刻进脑海里。
沾着血色的双唇轻启,岑殊语气森然道:“李、修、然——”
下一瞬,鼻尖血气骤然消失,岑殊暴睁双眼,周身气势刚要散出去,却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收了回来。
在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威压余韵中,几丈之内的家具陈设统统化作齑粉。
他没有死,甚至也没有站在刚刚那片荒芜的焦土之上,而是诡异回到了天衍宗,自己的寝殿之中。
修为到岑殊这种程度,对于生死一途早已不再茫然。
可那时他却大脑混沌,如同一场大梦终于醒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荒谬感。
岑殊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为清楚。
几乎无需出门确认,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死后又复活,而是重生到了数百年前。
此时元凶李修然尚未出生,两个徒弟也未死去,甚至在他面前死去的雪豹也还是只幼崽,还没来天衍宗请命成为他的坐骑。
岑殊几乎是下意识从袖中拂出自己的应盘,想要再为李修然卜上一卦,却又在落子前险险停住。
这人命盘他在上一世卜过两次,不仅像八百年卜的那几卦一样,天机遮掩,无法卜算出结果,甚至还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罢了。
岑殊眼中波澜又悄然退去。
他给自己的两个徒弟传去消息,让他们不用再去寻找那几味灵草,以免未来的某一天会跟同样需要灵草的李修然撞上,而后又动身前往江南,将自己未来的小坐骑抱回了天衍宗。
罢了。岑殊想着。
既然与天争不过,他便不争了。
这一世他只求两个徒弟安好,怀中小东西能够平安顺遂,便已足够了。
上一世小雪豹主动上山来寻他时,兽型已与自己以前那只雪豹坐骑差不许多。
当年那只雪豹不告而别,心中愧疚异常,这才让自己儿子上山代父赎罪,充当岑殊的坐骑。
两个徒弟各有造化,只要避开连天机都相助的李修然,余生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唯有这只傻呆呆的雪豹需要自己悉心护着。
岑殊本就不需要什么坐骑,这一世也没再拿他当坐骑来看。
雪稚羽想要什么,他便纵容着给什么就是了。
大概他父亲还没来得及教导什么,此时的雪豹幼崽性格天真烂漫,与前世成年后克制懂礼、只绕在他一人膝边的样子迥乎不同。
岑殊于这少见的梦境中缓缓睁开眼,殿外晨色熹微,四周静谧安稳,手心中的小雪豹正睡得四仰八叉,打着小呼噜。
眸中那点微末的血色渐渐褪去,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雪豹的耳朵,重新闭上眼睛。
罢了。
岑殊看着雪豹爬上小姑娘膝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遥觑镜中的漂亮少年。
他捏着棋子想着。
若是雪雉羽想要,自己容着他就是了。
此时距离考验结束的钟声敲响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白玉阶上只剩下四个人,有一人已经登顶。
岑殊亦能看得出剩下的这四人中,也只剩下雪稚羽一直盯着看的那少年最终会登上来。
年轻人闲敲棋子,卜了一卦。
岑殊在还未成为天衍宗辈分最高的一位时,卜卦水平已是炉火纯青。
他一举一动皆能调动天地气运,普通的小卦根本不需要起势,甚至不需要应盘。
随手敲这两下棋子就算是卜了一卦。
岑殊卜的是否应。
除非天机遮掩,不然卦象只会显示“是”或“否”。
是天衍宗弟子入门后头一个学习的卜卦方法,最安全不过、最准确不过。
由岑殊卜出来,即使是随手,也有十足的准确性。
他轻敲棋盘,问出第一个问题。
——此子将来是否为祸苍生?
卦象回答:否。
岑殊微抬手指,又迅速问出两个问题。
——此子将来是否危害师门?
否。
——此子将来是否德行有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