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烟霞自幼习武,便常在长辈们的口中听说一个人的名字。
——荆楚危门的大小姐危兰。
说她如何少?年天才,说她武学天赋如何惊人,说她做事如何妥帖,说她为人处世如何稳重,说你须得如何好好向这位师姐学习。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喜欢听这种话。
留烟霞道:“但我不生气。我爹爹和许多叔叔伯伯都常常夸你,说我不如你,我起初是很不服气,可是后来我听说了你杀过?的几个恶人的名字,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我想,或许你的武功是比我强。”她说到这儿低下头,安静一会儿,那种不甘神色又在她的脸上显露出来,“再之后,等到我一个人出门闯荡江湖,我也还是常常听到别人说起你的名字,说你如何侠义,如何君子?。我看得出来,那些人都是真心敬仰你。”
危兰道:“济弱扶倾之事,我的确做过?几件,承蒙大家青眼,也都还记得我。”
留烟霞突然抬高了声音道:“可是我也做过?这些事的啊。我也帮过很多人,救过?很多人,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不记得我?”她的语气听来似乎很凶,全是怒气,然而危兰注视她许久,终于发现藏在她的眼眸的水光里的几分隐隐委屈,“我不要他们的报答,也不要他们对我感恩戴德,但至少……至少他们对我的态度也要好一些吧?”
危兰闻言沉默了片刻,随而问道:“楚镖头他们对你的态度不好吗?”
留烟霞道:“他们对你的态度,和对我的态度,是有差别的,难道真当我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吗?”她闷闷地道:“除了楚鹏他们,还有很多以前我帮过的人,所有人都是一样……”
危兰沉吟道:“付出就想得要到回报,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无论是谁帮了谁,谁救了谁,双方彼此也仍然是平等关系,谁也不能因为自认为于对方有恩,遂觉高对方一等,强令对方必须臣服于自己脚下。”
留烟霞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危兰颌首微笑道:“大约半年前,我在一家酒馆喝酒,正巧听到邻桌有两人争论:人生于世,到底是该论迹不论心,还是该论心不论迹?我听他们辩了许久,觉得双方的话都些道理。只不过?……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是神仙,有能听见其他人心声的本事,所以大家都只能通过?你说过的话,与你做过?的事,来猜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时也难免会产生误会。”
留烟霞越听越皱眉,张了张嘴,半晌又?闭上,这次没再反驳。
危兰微笑道:“因此若有误会,那自然要多多沟通。”
留烟霞似陷入沉思,垂首不语。
地上一层层白雪甚为厚重,天穹白云则轻飘飘的飞向远方。危兰在这须臾的寂静时刻,又?一次抬首望向那几片闲云,倏然间情不自禁地心想:轻轻这会儿还和楚镖头、楚姑娘在一块吗?他们在说什么?话?
小偏厅里,楚鹏与楚秀正商量要不要也出去寻一下留姑娘。论理,他们是也应该与留烟霞道声谢,然而留烟霞适才突如其来的愤怒却令他们此刻很有些疑惑,不知如何应对。
楚鹏问道:“云姑娘,你说留姑娘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方灵轻笑道:“我又?不是她,我哪里知道?你们若是好奇,就直接去问她。”
这话瞬间拨开萦绕在楚秀心头的迷雾。
楚秀想了一想,道:“云姑娘,那我也有事想要问你,可以吗?”
楚鹏奇道:“你要问云姑娘什么??”
方灵轻闻言已猜出缘故,不直接回答,站起身,一边走出大门,一边道:“跟我走。”一直走到了门外走廊,这才道:“问吧。”
楚鹏自是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了。
楚秀的心又?开始直跳,再次紧张起来,鼓足勇气问道:“昨晚……昨晚云姑娘你带我去留家堡,是真心要救我爹爹吗?”
楚鹏大震,瞧了瞧女儿,再瞧了瞧方灵轻。
方灵轻正靠着走廊里一跟柱子,放眼望向四?周,见前?方唯有飘雪,不见他人,道:“如果我说,我到留家堡是为了别的事,救你爹爹是顺便,你会生我气吗?”
在楚秀意料的答案,仍是令她怔了一下,随而失落地低下头。
她琢磨起方灵轻话里的意思,道:“顺便……你办完了你的事,还是会救我爹爹的,是吗?”
方灵轻点点头。
昨晚在遇到杜铁镜之前?,她确实如此打算的。
楚秀的脸上又?浮现起笑容,道:“那……我们还是要谢谢你。”
方灵轻笑道:“还有啊,我们第一次在秦岭客栈的见面的那天,你们夜里见到的那个盗贼呢,我以前就认识他,我之所以追他,也和你们没有关系。”
这件事就出乎了楚秀的意料。
她呆了会儿,喃喃道:“难怪,后来爹爹还和我讨论过?,为什么?从第二天起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盗贼了……”她试探地问道:“云姑娘,那个盗贼是不是以前?还做过?别的恶事,你是才要抓他的?当天夜里,你就已经被处置了他吗?”
方灵轻的实话最多只能说一半,绝不可能将全部真相都告诉她,因此反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生不生气?”
楚秀道:“可是……可是云姑娘你今天救了我,总是真的吧?”
方灵轻无言以对。
她依然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那一刻做出那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