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肚子牢骚也不敢发,这里齐容已经收了手,又仔细看了老夫人一番,方微笑道:“我也只是跟着父亲学了点微末技艺,若说诊脉,还是该请医署的王医令和陈医官来。但老夫人的脉息平稳有力,可见您老身子康健,纵然有些毛病,也不足为虑。”
立刻就有那和金家不对头的女眷,互相看着撇了撇嘴,然后偷偷发出几声嗤笑,只是碍于老夫人,不好出言嘲讽。
对方明摆着是非常喜爱自己的家乡,连人杰地灵都出来了,你这会儿说这两个医女学艺不精,不是打人家的脸吗?
“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份功力,已经不错了。”
老夫人点点头,口里安慰着齐容,目光却看向一旁的沈初荷,于是沈初荷会意,垂首上前,安安静静坐下,先看了看老夫人的面容眼睑舌苔等处,心中便大致有些计较,沉吟一下,方开口问道:“老夫人素日饮食,应该是十分注意的吧?可即便如此,偶尔也会腹痛发作,连绵数日甚至十几日,我说的可对?”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惊了,大家都是刚刚听老夫人说过这事。不成想这女孩一开口就说准了。
老夫人更是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这是我的老毛病,再怎么小心饮食,一年里最少也要犯一回,甚至有一年犯了三回,真真是痛煞我也。”
沈初荷点点头,沉声道:“腹痛是间隔开来的,往往一天里或会痛上两回至三回,常有里急后重……我的意思是说,常有如厕之感,却往往不能如意……”
“对对对,太对了,就跟姑娘在老太太身边亲眼看着也似。”
鲍夫人也叫起来,一面急切道:“姑娘既诊得这般清楚,可有法子?”
老夫人也扭头对秦夫人等道:“真真令人惊异,想当年,太医院的院正陈大人才有这份功力,从陈大人去年走了,不知道太医院还有没有这样人才,怎的这丫头却……难道我大夏朝会再出现一位杏林国手?”
“不敢当老夫人谬赞,我也是侥幸,从前村子里有位老人,和老夫人是一样的病症。”
沈初荷连忙解释一句,心想杏林国手?这帽子我现在可不敢带,本来医署中嫉恨的人就不少,我要再引来其他杏林中人的仇视,妥妥不用活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初荷的医术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金枝到底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却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她垂下头,小声咕哝道:“有什么?不过是句玩笑话,我们私下里也是时常玩笑的。”
沈初荷没理她,伸出手对老夫人道:“接下来我给您摸摸脉,看看情况再说。”
“好好好。”老夫人连连点头,欣慰道:“其实哪里还用诊脉?你刚刚已经把病症都说尽了。”
“要按脉息,才好用药。正所谓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沈初荷笑着说完,便伸出三根手指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
鲍夫人在一旁见了,不由啧啧称赞道:“沈姑娘不但样貌生的好,这双手也比别人纤长几分,素日里只听说十指如春葱,可不是今儿见着了。”
沈初荷心想:神特么十指如春葱,还不是一年到头吃不到多少东西,营养跟不上。搁我现代那会儿,就算每天奔波好几个村子,也比现在要胖一点。
“夫人过奖,我们乡下人家的女孩子,从小做活,那里担得起这样的话?”
嘴里谦虚一句,目光微微一瞟,果然,就见金枝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盯着她,似乎恨不能生吞了她,难怪有一种芒刺在身的感觉。
至于吗?你自己没有医术心里没数?我会医术你也早就知道,怎么现在就嫉恨到这个地步?
沈初荷有些纳闷,但很快便明白了:金枝不是因为医术,而是因为鲍夫人夸了她样貌,所以才会这般嫉恨。
想想也是,金枝向来自恃美貌,觉得就算医术不如沈初荷,可美貌和家世教养却远胜于她,不料今日鲍夫人单单夸了沈初荷,对她却没有只言片语,这让她怎么能服气?
沈初荷把了一会儿脉,方撤下手,微笑道:“虽是陈年旧疾,好在老夫人平日里注意养生,饮食也讲究,倒不足为虑,我先为您开个药方。”
“咦?沈姑娘竟然还会开方子?”
鲍夫人惊讶了,京城医女馆中最高的医女官,也会诊脉,却从不开方子,说到底还是医术不甚精通,生怕方子有误,这些医疗之事,都是太医院一手包揽。
沈初荷眨巴眨巴眼,心想怎么着?我不能开方子吗?望闻问切我都做了,开药方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忽听秦夫人笑道:“初荷在医女馆,去医署的多是平头百姓,这孩子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事实上她医术是不俗的。先前有一起数十村民吃坏肚子的事,医署中大夫学艺不精,竟当成瘟疫,消息散播出去,还引起许多人恐慌,幸亏初荷及时过去,诊断出不过是食物腐坏导致的腹泻,这才抑制住恐慌蔓延。”
鲍夫人惊讶道:“咦?还有这样事?也好,就让沈姑娘开个药方,秦夫人,你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是听我家老爷随口说了几句,具体内情并不知晓,好在今天当事人不就在这里?老夫人想知道事情经过,等会儿询问初荷就是。”
秦老夫人点点头,这里就有人奉上笔墨纸砚,沈初荷移步来到桌前,提笔开方,刚写一行,就听外面有人禀报道:“重孙少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颀长人影便走进屋来,鲍夫人笑着起身,慈爱地看着孙子,笑道:“你是从哪里来?不用在前院陪客的吗?”
“客人们都陪过了,如今太爷爷和爷爷父亲等人正陪他们说话,我是来找东风的,先前说要来后院,可我过来时就看不见了,奶奶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个我可不知道,先前他们的确来过,这会儿想必是在园子里欣赏秋色吧?”
鲍夫人一边说,鲍谨便在老夫人身前坐下,忽一眼看到不远处桌旁的沈初荷,不由纳闷道:“这是做什么?咱们家何时变成了学堂?这是在考较功课吗?”
“贫嘴。”
老夫人笑呵呵说了一句,然后道:“人家是医女馆的医女,好心好意过来替我瞧病,这会儿正开方子呢。”
鲍谨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道:“医女馆的医女?开方子?太奶奶,咱们家才回来几天,这江湖骗子就敢上门,未免太嚣张了吧?”
一言既出,众人面色都变了,秦夫人更是尴尬无比,鲍夫人也轻声斥道:“不许胡说,这是叶世子推荐的医女,怎么会是江湖骗子?”
“什么?东风?”鲍谨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这骗子不简单啊,竟然连东风都骗过去了。”
众人:……
“谨儿。”
老夫人无奈摇头,却见鲍谨站起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坐在那里的沈初荷,悠悠道:“有点意思。”
“谨儿,不得无礼。”
鲍夫人站起身,就见鲍谨摆摆手:“放心吧奶奶,我不无礼,我就想看看,这位医女姑娘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话音落,便来到沈初荷身旁,见她面前那张白纸上已经写了洋洋洒洒大半篇,他便点点头道:“定力不错。”
沈初荷此时恰好也写到最后的服用方法,笔尖在纸上划过最后一笔,然后她站起身,目光看了鲍谨一眼,接着福身行礼,淡淡道:“见过鲍公子。”
“难怪东风也会被你骗过,别说,有一股子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风范。”
鲍谨点点头,伸手抄起那张药方,快速浏览了一遍,忽地嗤笑一声,手里扬了扬那张纸,朗声道:“这方子里有几味药,从前太医的方子里倒也有过,不过我很肯定,他们没开过这样方子。也罢!你不是刚刚给太奶奶诊脉了吗?就说一说她的脉象,如何?”
沈初荷垂着眼睛,淡淡道:“老夫人的脉象,寸部有余而尺不足,两人迎得到寸部浮躁,阴阳两方脉宽窄相同,足证其正运有余、反运不及……”
鲍谨眨眨眼,他虽是才子,可从来只在经史子集上用功,于医道其实一窍不通。
只是听了沈初荷的描述,倒和太医们说的相仿,因心中不由有些半信半疑,沉声道:“这脉象倒是对的,只是这方子……你可有根据?我太奶奶用了药后就能见效?”
“药方只是辅助调理脾胃机能,不能有立竿见影之效。老夫人一路车马劳顿,若我所诊不错,五日内必会发作一次,到时腹痛难忍,还需采取按摩推拿之法调整阴阳气机,疏导经气,再看后效。”
“对对对,沈姑娘的按摩之术,当真神奇。”秦夫人知道鲍家势大,连忙见缝插针为沈初荷说了一句话。
这里鲍谨上下打量沈初荷几眼,心中暗自疑惑道:莫非这女孩儿真有些妙手回春的本事?这怎么可能?京城医女馆也没听说有这样人才,一个小小县城倒有了?
“这位夫人如此夸赞你,你可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