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现在不方便,你不是也说过?喝水会……会控制不住吗?那就不喝好了。”
“好吧,但是从现在起,你该补充点水分了。我不希望你还没撑到风邪入体,就因为脱水死了。”
沈初荷说完,就将水囊递给吴青礼,她此时对这人倒是佩服得紧:之前就失血过多,虽然手术后能止住内出血,但古代又不能输液输血,病人只要清醒着,就会产生强烈的口渴,而水囊就近在咫尺,这人却能忍住不喝一口,这是何等坚强的意志力?
或许……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能活下去?看他精神也不错。
沈初荷心里想着,一面揭开薄毯,查看伤口情况。
翟三娘也凑过来,只看一眼,便吓得惊叫一声,转过头不敢再看,好半晌方颤声道:“真是……作孽,你……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能做这种事?都不和我说一声。”
“说了又如何?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做了?因为万一他死了,这就不是全尸。”
沈初荷多了解她娘啊,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
吴青礼一听:这还了得?不是这手术,我这会儿早见阎王去了。因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死后原知万事空,什么全尸不全尸的,我不在意。”
“我在意。”沈初荷想起手术同意书的事,连忙表明态度,见吴青礼愣住,她就解释道:“你看,这个……我救不救得了你还是两说,也不用你谢我,但好人总得有好报对吧?你这人,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灯,不对,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也不对,就是……一看身份便了不得……”
吴青礼脸都快黑了:“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万一你死了,是吧?”
沈初荷不管翟三娘在身后拼命咳嗽,直接开门见山:“你这要是死了,被你手下或者亲人找到,我……我不好交代啊,他们看见你身上伤口,一旦找着我,我说是为了救你,你猜他们会信我不?”
“明白了。”
吴青礼是个聪明的,一只手颤巍巍伸出来:“我现在就给你写个凭证,只是……这种事情暗示一下即可,姑娘能不能不要明晃晃说出来?我这心里都怕死了,你还动不动就死啊死啊什么的,这很不吉利。”
“咦?你竟然也会怕死?”沈初荷上下打量了吴青礼几眼:“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定地唯物主义战士呢。”
“什么?战士?我若是战士,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吴青礼自嘲一笑:“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您就不是普通的书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沈初荷撇撇嘴,却见吴青礼艰难地扭头四下看看:“有纸笔吗?”
“有。”
沈初荷从药箱里翻出纸笔,蘸好墨水递给他,一边唠叨道:“你可别欺负我没文化,看不懂,就写来糊弄我,我好歹也是识文断字的。”
“小人之心。吴某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吴青礼撇撇嘴,很想一挥而就,让这女孩见识一下自己的文学造诣。
奈何身体极度虚弱,写一个字就要喘两口,算算要写完腹稿,估摸着得半夜,只好简短写了一段话,把主要意思说明白就成。
沈初荷接过来,看了一遍,笑道:“不错不错,有了这个,我就不担心了。”说完递给翟三娘:“娘,你也可以放心了。看看,我就说他身份不简单,这笔字,着实称得上龙飞凤舞。”
翟三娘还是不自在,心中却也惊叹此人这笔字不俗。忽听吴青礼道:“你既是在东风身边,可见过他的字?我的字与他相比,如何?”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沈初荷没好气,却见吴青礼执拗道:“我如今就在鬼门关里打转,说不定不到天亮便会咽气,若我真死了,你忍心让我死不瞑目吗?”
“至于吗?你要这么说,我更不能说了,不然你真死不瞑目怎么办?”
沈初荷瞪了吴青礼一眼,却见他苦笑一声,喃喃道:“果然比不上他么?”
“当然比不上了,你这是什么情形?叶世子写字,那都是在神完气足的情况下,自然笔力不俗,你现在喘口气都费劲,拿什么和人比?”
“对对对,不过是我身子虚弱,所以比不过他。”
吴青礼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闭上眼睛。这里沈初荷歪头看着他,心想这小子虽然说话有些不太中听,但也是一副好皮囊,他说和叶东风神交已久,莫非也是官宦贵族之子,从小就被大人们拿来比较,一时瑜亮的人物?
正想着,就觉衣袖被拉了拉,回头一看,是翟三娘,伸手指着洞外,于是娘儿两个来到山洞边,在月色下捡拾了一些枯枝败叶,燃了堆篝火。
翟三娘看着火光,小声道:“小荷,这人能活吗?”
“不知道,真说不准,虽然我无比希望他能活下来,但九成九……是活不下来的。”沈初荷叹了口气,往火里又加了几根树枝:“娘,明天得买点柴过来,单靠烧这些,可烧不到半夜。”
“嗯。”翟三娘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要不然,你去和叶世子说一声?这人看来和他有点关系,世子那边的条件,总比这荒山要强许多。”
“我提了,但他死活不肯。只说要活就在这里活,要死也在这里死。只嘱咐我,在他死了的情况下,把他的信带给世子。”
沈初荷耸耸肩膀:“谁知道怎么想的?什么事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就算叶东风是别人家那个孩子,从小就被长辈拿来给他当榜样,他现在都大了,逆反心理也该过了吧?”
翟三娘没言语,只借着篝火看身旁女儿明暗不定的面孔:这孩子四五岁之前,还在府里那会儿,胆子特别小,一天天也不敢开口说话。直到被赶出府,遭遇了那场大变故,似乎陡然就坚强起来了,性子也活泼不少,嘴里念叨的话,经常自己都听不懂。
这些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她什么时候跟父亲学了这样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呢?爹虽然在十里八村有些名气,可也没这么厉害啊。
“娘……你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当心叫火燎了头发。”
沈初荷推推母亲,翟三娘回过神,她有一肚子话想问,然而将要出口时,却又全都卡在喉咙里。
看着女儿被篝火烤的红扑扑的娇艳小脸,妇人不由一笑,揽着女儿的肩将她搂在怀里,喃喃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娘的小荷果然大了,不知不觉,竟然有了这样一份本事。若这人真能活下来,你往后的日子,是不用娘发愁了。”
“这人就算活不下来,我也不用娘发愁啊。”
沈初荷拍着胸脯:“我有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娘,你得承认,你闺女我还是挺厉害的,对吧?”
“人家好好的肚子,让你弄得鲜血淋漓,哪里厉害了?”
“哎!你不能只看他伤口上血呼啦的,你得看看我那针脚,缝的那叫一个均匀细密……”
见女儿眨巴着大眼睛,一副等自己表扬的模样,翟三娘只觉好笑,摇头道:“你当是缝衣服呢,还针脚。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针脚,我的女儿嫁人是不用愁了。”
沈初荷:……
“不是,娘,你看,这事儿这么大,咱们能不能有点出息,想一想修身齐家之类的事?治国平天下我就不想了,但怎么着也不能就扯到嫁人吧?你千辛万苦的生下我,难道就是为了把我送给一个臭男人?”
“胡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世间男女哪个不是如此?你要还这么说,娘是真不能让你去县城了。”
沈初荷没想到,母亲在见识了自己如此“伟大的手艺”后,竟然思想上没有半分升华,心里打转转的还是男婚女嫁,这也说明将来的相亲噩梦,自己大概率逃不了,顿觉悲从中来意兴阑珊。
“算了,不说了,去睡吧。”
沈初荷站起身,打了个呵欠,她忙了一天,也的确是又累又困。起身刚要往山洞里走,就被翟三娘一把拉住,只听她急切道:“这荒郊野外,你们孤男寡女,怎么能同处一室?不行。”
“不是吧?娘你难道要我在这深秋夜里,以天为被地为床,睡在这荒山上?”
沈初荷瞪大眼睛,就见翟三娘咬了咬嘴唇:“你就睡在火边,也挺暖和。”
“是挺暖和,我就怕半夜更暖和,醒过来就变成烤肉了。”
沈初荷撇撇嘴:“娘啊,特殊时刻顾不上许多,不但我不能在这里睡,你也不能。上半夜你先守着火,下半夜我来换你。什么男女大防?那家伙都有家室了,正怕我赖上他呢,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绝对不会说。”
“那也……不行。”
翟三娘的口气弱了许多,沈初荷见她意动,连忙趁热打铁:“怎么不行?别说同处一室?实话说,您是没看见今天中午做手术那会儿,是我把他抱出来又抱进去的……”
“闭嘴,你这……你这没羞没臊的丫头,这样话也是能随便出口的?”翟三娘眼泪都快下来了:“行了行了,你进去睡吧。我守着火。”
“嘿嘿嘿!”
沈初荷挠挠头,心中暗道:看来这三从四德男女大防的观念还是深植在娘亲脑海中,要这样的话,我说点更劲爆的,是不是她就会打消让我嫁人的念头?比如说那货的裤子是我给扒下来的,什么不该瞧的都瞧见了……
转念一想:母亲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小,本来就在崩溃边缘,这一刀补得有点狠,别再真给整崩溃了,那她也太不孝顺。
翟三娘受到的冲击的确很大,以至于在篝火边怔怔坐了半宿,此时的她有一种预感:这孩子将来的人生,恐怕不是自己能够安排得了的。
她希望沈初荷在县城做两年医女,然后收心,回家嫁个本分老实的孩子,夫妻俩男耕女织,恩爱度日。可看女儿那架势,明显是要奔着一飞冲天去的。
这孩子……心太大了,真的不会半道儿摔下来吗?
翟三娘忧心忡忡,整夜没合眼,后半夜听着对面传来的吴青礼的轻微鼾声,甚至连这小子都怨恨上了,只觉着若没有他,女儿不至于放飞到这个地步。
可是再一想,那不过是个连活下来都艰难的可怜人,恨他做什么?难道没有他,女儿就长不出那双翅膀了?明显不是。
这满腹心事也没个人可说,不但不能说,还得死死瞒着。翟三娘还抱着一线希望:万一女儿将来肯收心,想回来找个好人嫁了呢?不能败坏了她的名声。
沈初荷不知道母亲心里的挣扎,要是知道,估计那一刀就补上去了,好让娘亲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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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的是:吴青礼的命保住了。
这一切就跟奇迹似得,最初沈初荷会动手术这个念头,不得不承认,那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心里压根儿就没抱希望。
可是没想到,这吴青礼的生命力,简直比蟑螂还要强好几倍,他竟然真的从死亡深渊一步步爬出来。
术后感染,也只是烧了两天,吃了点消炎的中成药之后,各种病菌便偃旗息鼓。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真的是人类吗?古代人民的体魄都是如此强健的?不对啊,明明史书上一场瘟疫就能横尸遍野。
站在山洞里,沈初荷已经前后左右看了无数遍:没人,确实没人。
如果不是之前她扎得树枝筏子还在,被褥衣服水囊等还在,她会怀疑这一次离奇经历,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长梦。
默默上前将被褥叠好收起,此时翟三娘也进来了,焦急道:“到处都没有。万幸的是,也没看见血迹,应该不至于让狼叼了去。”
“自然不会被狼叼走,咱们这山上就没出过狼。”沈初荷一笑:“行了娘,别找了,他应该是走了。”
“走了?这怎么可能?虽然前天已经能走一段路,可他毕竟还没痊愈。”
翟三娘不认同,摇摇头担心道:“他这么个情形,又能走去哪里去?”
“管他呢。我都说过,他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不是大官就是权贵。想必是手下人终于找到这里,把他接走了。真是,走就走吧,救命之恩啊,都不知道留两个医药费再走。”
“不是留了吗?之前让你送信给世子的时候,那个钱袋你忘了?”
“那里面才几个钱?”沈初荷一摊手:“算了算了,能活下来,是他自己的运气,其实和我没太大关系,我深刻怀疑,就算没有我,这厮说不定也能活。”
“我说也是。还是这人命不该绝。”这个解释翟三娘比较容易接受,怎么看,这种迷信理由都比沈初荷剖腹缝合救人可信的多。
“娘,既然人走了,咱们也把东西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沈初荷麻利的将被褥捆起,翟三娘也开始在山洞里收拾其它器物,一边点头道:“说的没错,你也该回县城了,世子府那边许是等着急了。”
“才不会。世子根本就没有病,要我在身边,只是装装样子。”
沈初荷在叶东风身边多日,对他的情况比谁都了解:“不过的确不适合再耽搁,毕竟那边都派人来接了一回。”
娘儿两个说着话,收拾好东西下山。刚进村子,就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前一看,果然是世子府的车夫。
“赵大哥,上次不是说还得耽搁几天,到时我自己回去吗?怎么你就急着赶过来了?”
“是几位姑娘让我过来看看,还说若姑娘有事,尽管在家住着无妨,等到事情完了,我再来,反正在府里,镇日也没什么事。”
“真是叫姐姐们费心了。”沈初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行了,我手头上的事情也完了,让我娘杀只鸡,中午你在我家用餐饭,下午咱们就回县城好不好?”
“不用了,姑娘若是没什么事,这会儿赶路,午后就能到府里,现让厨房做几个菜都来得及。”
赵雷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道:“对了,世子爷让我转告姑娘,说是府城明年春天要在各县选拔医女,世子说,姑娘若有这个心,也可以积极备考。”
“咦?府城选拔医女?呃……关……我……什么事?”
刚听到消息,沈初荷心中是雀跃欢喜的,能从县城到府城,自己这人生就等于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她很快就想起,自己是叶东风的贴身医女,所以,府城选拔,理应和她毫无关系才是。
赵雷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少爷让给姑娘捎的话。”
“好,我知道了。那赵大哥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把东西简单收拾下,咱们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