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荷说完,就见从自家茅厕里走出一个妇人,于是忙笑道:“原来云嬷嬷也过来了。”
“可不是。”云嬷嬷老脸一红:“我在这等了一会儿,有些内急,不想姑娘和太太就这个时候回来了。”
翟三娘连忙请云嬷嬷进屋,赵雷因为是车夫,穿得多,又是外男,便接着在马车上等。
他将头靠在车厢,斗笠拉下来遮住脸,秋日艳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丝毫不觉马车后面一个肃杀凌厉的青年悄然离去,可见这是个真车夫,不是什么扫地僧之类的人物。
那黑衣青年一路疾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来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四下看看,确定无人跟踪,这才进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直奔天字号房。
“轻点轻点。没看我这伤口有多深吗?动一下疼得慌。”
“真是造了孽,怎么好下这么重的手?”吴青礼身边一个做男装打扮的漂亮女孩儿眼睛一红,泪水就滚落下来。
“你可别不识好人心,不是这道伤口,你家少爷我可就交代了。”
吴青礼自嘲一笑,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转头一看,见那凌厉青年进来,他便懒洋洋道:“如何?看着她们娘儿俩回家了?没给她们惹什么麻烦吧?”
“回禀大人,属下亲眼看着她们回家。世子府的马车恰好过来接那沈姑娘回府,周围并没有任何可疑之人,想来她们的安全是无碍的。”
“这样啊。”吴青礼微微动动身子,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沉吟道:“看来她没说谎,果然是叶东风的贴身医女。呵呵!这小子的运道从来都是这么强,连身边一个小小医女,也有这样出神入化的本事。”
“什么出神入化的本事。就是把少爷肚子剖开,说是把您破了的脏器缝合的本事?”
男装的丫头撇撇嘴:“叫我说,这分明是少爷命不该绝,偏偏叫她撞上,平白捡了份天大功劳。”
“不能这样说。”吴青礼神情严肃起来:“当时的情况,我自己也知道,肚子里的确存积了血液,不是她将那些淤血放尽,缝合破裂脏器止血,我逃不过这一劫。”
“少爷从悬崖上摔下来,还能不出血?她剖开你肚子,到底有没有破裂的脏器?是不是真缝上了?谁知道?反正那会儿少爷是昏迷着,还不是她怎么说怎么是?也许她就是心狠,喜欢剖人肚子玩儿……”
丫头的话在吴青礼严厉的眼神下吞了回去,神情却仍不服,含泪道:“这么可怕的伤口,看着就怪吓人的,少爷还没成婚呢。”
“我又不是女人,有道疤算得了什么?再怎么吓人,难道还比得过死尸吓人?你少哭哭啼啼的。”
吴青礼将头向后仰,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沉吟一会儿,方轻声道:“既然她要回世子府,想来是不用咱们担心了。总督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回少爷的话,阿四这几日传回来的消息,总督府那边一直没什么大动静,只是后院那里……“
“怎么了?”
吴青礼睁开眼,就见凌厉青年上前一步,沉声道:“听说总督大人的一个爱妾和仆人跑了,被抓回去后,两个人全沉了塘。”
“呵呵!这一潭死水,终于还是泛起点水花来了。”
吴青礼面上表情一松:“朝廷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春衣卫那边……算了,我还得休养几天,且让他们再找找吧,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一些。等到朝廷的人来了,你再去接触。”
“是。”
青年答应一声,见吴青礼再没有别的吩咐,躬身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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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就回家住了几天,世子爷怎么好像就清减了?”
回到世子府,进了书房,一看见叶东风,沈初荷就吃了一惊。
向来神采飞扬,从容优雅的青年,面上竟隐隐带着一股煞气,而且看上去还瘦了一点。
“可不是,少爷这几日胃口不好……”
流水不等说完,就被叶东风瞪了一眼,然后就见他转向沈初荷,微笑道:“我没事,不过是气候不好,所以在屋里歇了几天。你刚回来,车马劳顿的,且先去休息吧。”
“哦,好。”
沈初荷察觉到这其中有故事,却也没有多问,她本来就是过来向叶东风报备一声。想知道内情,春草春雨秋香秋月哪个都比流水小桥强百倍。
看着她走出去,小桥便长舒一口气,嘻嘻笑道:“少爷,沈姑娘回来了,得让她好好安排几道进补的药膳,把您这身子给补起来,连她都看出您清减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进补有什么用?难道她不在,我都没吃饭?”叶东风摇摇头,接着问道:“还没有吴大人的消息?”
“回禀少爷,没有。”
流水立刻端正了面色,沉声道:“到处都找过了,不但咱们,春衣卫那边也一直在寻人,可是……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消息。”
“那些杀手有没有查到?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找到这些人,一切就可水落石出。”
“就是这事儿奇怪,那几个杀手也毫无消息。论理,不该没有一丝风声啊。在这方面,春衣卫可是行家中的行家,可就是到处都打听不到。”
叶东风一拳砸在桌子上,森然道:“莫非堂堂辽东总督,竟然还敢豢养死士不成?他想干什么?”
“这也不是不可能。”
小桥沉吟着道:“爷,奴才猜着,钱总督倒未必有谋反的心思,但做了那么多坏事,不可能不防着人查到头上。听说这位钱大人出手大方得很,京中许多官员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做事如此面面俱到,一边撒银票,一边培养几个死士捅刀子,又有什么奇怪?”
“对啊爷。这死士也未必就是为吴大人准备的,朝廷派下的任何一位钦差,只要察觉到他干得不法之事,又不肯被他拉拢,这些死士就该出手了。”
“不但是对钦差,就是平时,对付其他好官儿,甚至是富商巨贾,平民百姓,这些人还不知道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叶东风沉默不语,好半晌,他才轻轻捏了捏鼻梁,淡淡道:“继续找。我不信,不信他会这么轻易就死了,连北疆战场都不能要了他的命,他不可能死。”
“少爷可是又头痛了?要不要我请沈姑娘过来给您按摩一阵儿?”
小桥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和流水彼此看一眼。他们知道这位吴大人和自家少爷虽然没见过面,两人暗中的纠缠争锋却着实不少,对方生死不知,这几日少爷都没睡好。
“不用了。沈姑娘刚回来,让她歇歇,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这几日没睡踏实,有些劳神,等会儿去厨房,要一碗银耳莲子汤过来。”
“是。”
流水答应一声,和小桥悄悄退了出去。
这里叶东风揉着太阳穴,只觉心中有些失落怅然,不过目光掠过窗台上一盆月季,看着那鲜嫩翠绿的叶子,想到无论如何,沈初荷总算平安回来,方觉心情松快了些。
沈初荷回到后院,云嬷嬷早招呼几个婆子将她的东西送了过来。此时一进屋,就见春草秋香等人都在,正看着几个小丫头从口袋里往外倒东西。
沈初荷便笑道:“这都是自家园子里出产的白菜萝卜南瓜,叫姐姐们笑话,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你还别说小荷,要说咱们府里,凭它什么金贵的东西没有?偏偏就缺你这园子里现出产的新鲜物儿。买回来的那些,都不够鲜甜。'
春草等人听见她说话,忙都上前来,秋香就拉着她的手笑道:“以后你回家,也不必想别的,每次能带一口袋新鲜菜蔬,姐姐就谢你了。”
沈初荷见她们笑颜如花,一时间就觉着有些恍惚,脑子里不知怎么想起刘姥姥进大观园了。想当初,刘姥姥也是用口袋里的新鲜蔬果,换了半车东西和一大笔银子回家。
一念及此,也不觉好笑,暗道幸亏我年纪小,不然岂不成了沈姥姥?
春雨等人安排小丫头们把东西送到后厨,方拉着沈初荷坐下来,纷纷问她为什么回去这么久?害少爷这段时间一直念叨着。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是个医女罢了,有什么资格让世子爷念叨?除非他病了。”
沈初荷摆手,话音未落,忽地一怔,然后疑惑道:“莫非我离开这段时间,世子爷真的病了?没有这么凑巧吧?好不容易用我一回,我还不在。”
“不是因为你。”
春草摇摇头,见小丫头捧了茶水点心过来,她便笑道:“你快吃点儿,我听云嬷嬷说,你着急回来,饭都没顾上吃,厨房那边我已经吩咐下去,很快就能送饭过来。”
沈初荷心想可不是我着急回来,是云嬷嬷和车夫大哥催得紧。嘴上却笑道:“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哪知这一趟回去,就耽搁这么长时间。”
“到底是为什么啊?”
秋月春雨等人好奇,沈初荷想了想,到底没敢把吴青礼的事情说出来。
对方身份不简单,又似有重任在身,自己一介平民百姓,可不敢随便泄露他的行踪。
且手术之事,糊弄糊弄母亲还行,就算她不信,自己是她闺女,也没话说。
可眼前这几位,无不是千精百灵的,自己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凭什么能单独完成这样高深的手术?金手指这事得慢慢来,潜移默化之后,再逐渐让她们接受。
因便含糊道:“不为别的,遇见一个重病人,我替他精心医治调理了几日,因为病情太重,一直没脱离危险,所以我也不敢离开,就这样一直盯着,直到今儿,总算吃了饭没吐出来,这病算是好了一半,剩下好好静养就行了,我才赶回来。”
春草等人立刻肃然起敬,秋雨道:“知道初荷你能干,万没料到你这样能干,可惜你是女儿身,不然将来准保进太医院,做一个国医圣手。”
话音未落,就听秋香哼一声道:“女儿身又如何?又不是没出过女的杏林国手。我看初荷这么厉害,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大国医,到那时,你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真正为我们女人争了一口气。”
“别别别,你们可都是我的好姐姐,可不兴搞捧杀这一套。”
沈初荷连连拱手,春雨等人笑了一会儿,秋月便道:“好了,真不是捧杀妹妹,难道云嬷嬷没告诉你?府城就要选拔医女了。”
“是,我也正纳闷,我已经是少爷的贴身医女,这府城的医女选拔,论理不关我的事啊。”
春草等人彼此看了眼,都忍不住笑起来,秋香便道:“这就是少爷对你的关怀爱护了。他说你是个志向远大的人,必定不甘心在他身边做个贴身医女,你的未来,应该是在大夏京城的医女馆,甚至做出一番更大的事业。”
“世子爷……真是这么说的?”
沈初荷愣住了,她当然知道叶东风是个好人,完全没有那些富贵纨绔的气息。
只是……对方竟能为她一个医女考虑的如此周全,甚至,连自己母亲都不认同不理解,她也从未说出口的那份凌云志向,竟会被叶东风洞察。
“是啊。”秋香点点头:“不过这事儿还须从长计议,看是少爷这边和府城那里打个招呼,直接将你送去府城医女馆?还是将你的名字仍旧挂在医女馆中,府城来选拔时,通过考核的正规渠道……”
不等说完,就听沈初荷急切道:“这个法子好,我还是等府城选拔时,自己去考核吧。”
秋月笑道:“果然少爷说得没错,你选了这条道儿。”
春雨感叹道:“还不是因为初荷自己有本事,所以用不着托关系,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也好,她堂堂正正考进去,也省得那起碎嘴子的说闲话。”
沈初荷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我这次回来,还给林雪她们带了点东西,恰好有这样事,正好就顺便过去一趟,和陈医官林医女他们打声招呼。免得府城人叫报名,他们不知道世子爷的决定,再把我给漏了。”
“这有什么可着急的?府城来人,能瞒得过咱们?”春草等人都笑:“你这才回来,午饭还没吃呢,好好儿歇歇再过去。”
“没关系,我在路上吃了点点心,这会儿不饿。”
沈初荷一边说着,到底还是出门了。
几个大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秋香“扑哧”一笑,摇头道:“我还说这算个什么大事?看把她给急得,就连饭都顾不上吃。果然还是少爷看人透彻,知道用这个话,就能让她赶紧回来。”
“没有这话,小荷也能回来,她不是会在家里磨蹭拖拉的人。”
春雨沉吟着道:“只是我也没想到她对此事会如此热切,秋香这句话说的不错,少爷确实看她看得透彻。只是……从前似乎没见他对人这样上过心。”
“姐姐想说什么?”秋香摇摇头:“叫我看,也不至于。少爷对小荷,多说是欣赏些罢了,也不能怪少爷看重她,的确行事说话,招人喜欢,像她这个年纪,能这样稳重的也不多。先前那两个是什么样儿,咱们不都见识过?和小荷一比,都该扔了。”
说完就见春草又低头吃吃的笑,春雨便推她道:“你又想着什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笑?”
春草便一边笑一边抚着胸口道:“我不敢说,怕少爷知道了罚我月钱。”
“你可知世上有比罚月钱还更可怕的事?这样吊着我们,是不想过日子了?”
其他几人一齐撸袖子,春草没奈何,只得笑着讨饶道:“我说我说,只是不许你们去告诉少爷。”
说完清清喉咙,嘿嘿笑了两声,才摇头晃脑道:“叫我说,幸亏少爷对小荷只是欣赏,不然可就惨了。你们看见了吧?小荷开始还问少爷怎么清减了?仿佛很关心少爷的模样,可后来一听说能去参加府城选拔,立刻便把少爷忘了个底儿掉,饭都不吃就跑了,她可是少爷的贴身医女啊,哈哈哈……”
话音未落,众人一起笑起来,春雨也点头道:“别说,还真是这样。少爷自小长得好,身份又高贵,哪有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这事若是先前的金枝和齐容,这会儿还不粘在少爷身边,从早到晚嘘寒问暖呢。”
“对对对,说起来,小荷这脑子怎么想的?我们也就罢了,和少爷时间长了,知道他是什么人,也就不抱什么痴心妄想,但就刚进府在他身边那会儿,我其实也是有点想头的,我不信你们没有。独独小荷,明摆着少爷对她更尊重些,怎么一点儿都不往这上头想?”
“她要往这上头想,少爷就不会这么尊重欣赏她了。”春雨咳了一声,喝口茶水,慢悠悠道:“何况她还小呢……”
不等说完,就被其他人一起打断,听她们齐声道:“不小了,都十七了,咱们府里,连那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还动不动拿眼瞟着少爷呢。”
秋月道:“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正是说,哪个少女不思春。咱们这府里,也该趁着这会儿空闲,好好整顿一下,不然过完年搬去府城,收拾下来又要好几日,忙忙碌碌的,一旦把这事儿忘了,出了乱子就不好了。”
“这方是正经事。”秋香点头道:“只是这事儿不能交给几个嬷嬷,她们惯常看小丫头们不顺眼,趁着这个机会,不知道怎么难为作践,不过是敲山震虎,叫那些孩子知道点儿分寸,用不着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参加日万活动,所以每周周末两天万字大章掉落,希望大家食用愉快。我就比较惨,五月份是五个周末,十天,就是十万字,嘤嘤仿佛听到了存稿君发出的哀鸣。所以求大家垂怜,给预收文《妾本悍妇》一个收藏,点开专栏最上边那篇就是。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