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到底是事关心上人安危,蒲安远一直竖着耳朵,此时听见这话,不由有些疑惑。
“就是通常所说的外感风邪。”沈初荷说完,就听林雪道:“我们出来的匆忙,药箱中白布所余不多,只能一直按压着,你那里有没有白布?若有,就来捆一道。”
“也不一定是白布,找别的东西替代也行。若是遇见多人外伤,没有白布,难道你们就要一直靠按压止血?”
沈初荷先前看过伤口,已经敷上了金疮药,两人处理的很妥当。于是稍微调整了下白布位置,四下看看,就见小丫头捧过几条络子,急切道:“既要捆着,姑娘可是要这个?”
“勉强凑合吧。有没有巴掌宽的棉布?或者整匹棉布也可以拿过来,我裁成宽布条使用。”
小丫头连忙点头:“有的,姑娘您稍等。”说完跑出去,一会儿捧着半匹细棉布走进来。
林雪花香都抚掌道:“我们糊涂了,先前看见鲜血淋漓,到底还是有些慌,竟忘了和她打听一下。”
三人很快将棉布裁成巴掌宽的布条,将伤口紧紧捆扎住。只听蒲安远小心问道:“若两三日后,绿玉无事,是不是这条命就保住了?”
“还要看看有没有七日风。半个月后,才敢下断言。”沈初荷解下腰中针囊:“我来给她行针止血。等下还要开两张药方,一则祛风驱邪,一则补气血。”
“好好好。”
蒲安远没口子答应着,一边又往前走几步,弯下腰看着绿玉,轻声道:“你听见了?吉人自有天相,你会没事的。哎呀这脸色还有些白,没关系,日后慢慢补养,自然就会红润起来。等你能走动,我就接你出去,在外面找处宅院先安置下来。”
绿玉点点头,目光看向沈初荷,又看向林雪花香,叹气道:“多谢三位姑娘。若没有你们,今日我怕是活不成了。”
“你就不该这么固执。”
林雪嘟囔一句,还是对绿玉这种“清白大过天”的想法无法释怀。
花香看她一眼,悄声道:“你也别总想着这个,仔细想想,若没有初荷每日在我们身旁耳提面命,两年多前,你不是这样?”
“我……”
林雪张口想要反驳,却又愣住,脑海中仔细回忆一下:仿佛小时候在姐姐们面前,偶尔也听过这样的话,都是说女孩儿的清白比命还重要,还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的?是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完全就是放狗屁嘛。
林雪忿忿不平地想着,但也明白了花香意思:若没有初荷,她们是不是会将这种话当做金科玉律一般遵守呢?就如今日的绿玉一般。
看着沈初荷行针如飞,林雪心思却早不知飞去何处。就在这时,只听脚步声响,接着一个人走进来,对严修文急切道:“严少爷,所有人都盘问过了,找不到凶手,或许……他已经逃走也未可知。”
“关捕头,这就是你不对了,追缉凶手这种事,是你们负责的,怎么能来找……”
严修文一摆手,不让梁宏再说下去,他来到关捕头面前,皱眉沉声道:“我料着凶手没有时间脱逃,绿玉不过一个弱女子,总不会请什么江洋大盗来刺杀她,应该只是寻常无赖,不至于这么快……”
他一边说,目光就四下打量着,忽然声音一顿,然后快步走到外面走廊的栏杆前,伸手捡起一样东西,走回来问那小丫头道:“这是绿玉姑娘的?”
“对,是姑娘的香囊,佩在腰间,恰好被那天杀的歹徒给刺破了,当时我和姑娘都吓坏了,也没注意它掉下来。少爷您看,这香包破了个大洞,都被血染红了。”
小丫头说完,严修文沉吟了一会儿,对关捕头道:“麻烦关捕头去安抚一下人心,就说凶手很快便能抓到,请大家稍安勿躁,再等片刻。”
“严少爷可是有办法了?”
关捕头眼睛一亮,严修文摇头苦笑道:“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试一试,后果如何,殊难预料。但总比无所作为的强。”
“也是,咱们也要向知府大人交代的。”
关捕头叹了口气,一抱拳:“那我就在下面等着严少爷,希望你能马到成功。”
说完快步离去,这里唐凌便懒懒笑道:“这叫个什么事儿?修文,我竟不知你还有探案的才华。”
“不过是无中生有,行险一搏。”严修文说完,冲沈初荷努努嘴:“不过这事还要沈姑娘帮忙,且等她针灸完。”
话音落,就见沈初荷开始动手起针,动作干脆利落,起针完毕后,她转身问道:“什么事要我帮忙?”
“借一步说话。”
严修文向门外一摆手,沈初荷看他两眼,皱眉道:“搞什么?神神秘秘的,怎么?连林雪和花香都要瞒着?”
“实在是她们知道也没用。”
严修文了解对方性情,率先出门,果然,沈初荷随后跟了出来,好奇道:“到底什么事?说吧。”
“我料着这个凶手尚未逃走,只是他弃掉的衣服凶器还没找到,便是找到,只要他不主动站出来,又如何能凭这个抓人?所以我想了一条计策,须得你出手……”
接着凑到沈初荷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姑娘放心,我和关捕头随在你身旁,只要能寻到凶徒,绝不让他伤你分毫。”
沈初荷一拍手,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厉害。这招不错,而且我和你说,找我你算是找对人了,姑娘我可是修过心理学……呃,自小跟着我外公学过揣摩人心的本事,这件事,舍我其谁?“
“揣摩人心?这是什么?杏林中还有这个讲究?”
严修文忍不住好奇,就见沈初荷眉头一挑:“那当然了,你没听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吗?人的心思有时是和疾病密切相关的。所谓望闻问切,为什么望会放在第一位?不仅仅是要观其病症,还要察其情绪,如此双管齐下,对治病大有裨益。”
“这番言论,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姑娘于杏林之道,当真炉火纯青,在下受教了。”
严修文双手抱拳,状极诚恳。沈初荷忍不住“扑哧”一笑:“行了,怎么在外面,你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果然湘儿姐姐的话没错,你就是个窝里横,在家闹腾。”
“什么话?我这才叫正经精神。”严修文一挑眉:“情况紧急,既然你都这么自吹自擂了,那咱们赶紧过去,手底下出真章。”
“去就去,我怕你?”
两人下楼来到大厅,果然就见所有人都被集中在此处。能来这里的多不是穷人,此时被羁留半个多时辰,已是沉不住气,纷纷鼓噪起来。
“严少爷。”
关捕头急得嘴都要起泡了,一看严修文和梁宏等人下来,立刻如见救星,奔上前叫道:“您快说几句,我这人微言轻,这些人也不听我的啊。”
“大家听我说,我有办法,立刻揪住凶手,你们只要再耐心等候片刻,就可以回家了。”
严修文虽然洁身自好,然而做生意,难免要在风月场所应酬,所以也算是这软红楼的常客,这里的人大多认识他,也都知道他的名声,十分信服。此时他开口说话,就将那些愤愤不平的声音压了下去。
“这位是医女馆的沈姑娘,她因从小就跟着外公行医,接触各种药材,所以对各种药材味道十分敏感,单凭一缕气息,便能闭眼辨识出是哪种药材。”
严修文一指沈初荷,简单介绍了下她的身份背景,立刻就有人举手叫道:“咦?这位沈姑娘我认识,内子的咳疾就是她医好的,医术很厉害呢。”
沈初荷心里翻个白眼,暗道你还有脸说?你妻子知道你来这种地方,还不得气犯病?MD,男人真没几个好东西。
又有人叫道:“现在是抓凶手,严少爷你找个医女来顶什么用?让她赶紧去救治绿玉姑娘才是正事。”
严修文等得就是这句话,微微一笑,手中举起那只染血香囊,沉声道:“歹徒刺了绿玉姑娘一刀,恰好也刺穿她的香囊,香囊中的香料气息浓厚,喷薄而出,染在凶徒衣服上。”
“啊!严少爷是想让沈姑娘辨别出染了香囊味道的人?这个……不太可能吧?毕竟凶徒肯定换了衣装,他身上味道还能余留几分?”
严修文转头看向关捕头,沉声道:“这就是我找沈姑娘过来的原因了。那凶徒换了衣服,总不能连他那张人皮也换了,只要还染有一丝味道,沈姑娘就可以辨认出来。”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合着你这是把我当警犬用呢。
心里腹诽,沈初荷面上却淡定从容一笑,脆声道:“各位不用着急,待我走一圈,保准就让凶徒落网,你们便可以回家了。”
“嘿!还真是够自信的。”有人高兴了:“那成,就麻烦姑娘赶紧走一圈,早点抓到人,我们也早点回去。”
“关捕头,你我随在沈姑娘身旁,以防歹徒暴起行凶。”
严修文见沈初荷迈步,便对关捕头说了一声,却见他迟疑道:“这、沈姑娘……真有这么厉害?”
“当然。”严修文微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只看她神态,便该知道她是胸有成竹。”
“好,好好好。这一次凶徒若能伏法,我立刻禀报知府大人,给她记首功。”
“关捕头这话我可记下了。”严修文哈哈一笑,和关捕头一左一右,跟在沈初荷身边,就跟俩护法金刚似得。
“这个严少爷,果然是初荷的克星,因为他,惹出多少事?周水儿现在还对咱们虎视眈眈,现在又把初荷推到这样危险境地。”
绿玉伤情暂时稳定,林雪和花香关心沈初荷,一起来到走廊,躲在柱子后向下看。
“也别这样说,严少爷也是为了不让凶徒逍遥法外,这种忙,他不说初荷也会帮。”
“当然了,初荷是什么性子谁不知道?那个严少爷,不就是利用她这份善良天性吗?所以我说可恶。”
“好了,你看他和那个捕头随身护着初荷呢,没事,你不要总想着不好的,让你说的,我这心也惶惶不安。”
林雪无语看着花香:“看你一派沉稳,我还以为你有多沉得住气,原来也和我一样。”
“废话,难道我的心不是肉长的?在这种时候还能……咦?”
花香的眼睛蓦然睁大:“初荷……她怎么停下了?难道……难道她真的找到凶徒了?”
楼下大厅里,沈初荷停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中年男人面前,目光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沉声道:“为什么要杀绿玉姑娘?”
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震惊扭头看去,而那男人面上惊惶一闪而逝,勉强笑道:“姑娘……姑娘可不要开玩笑,我胆子小。”
“不承认吗?我这一路闻过来,只有你身上有绿玉姑娘的香囊味道。”
沈初荷说完,就向后退一步,将自己隐藏在关捕头和严修文身后,以防歹徒迁怒,再暴起伤到自己。
“妈妈,这个人你认识吗?”
严修文沉声开口,老鸨子在不远处如梦初醒,仔细看了两眼,忽然叫道:“没见过,我从没见过这个人,果然是他。其他人都是咱们软红楼的常客。”
“我的确是今天第一次来,不过是慕名而已。”
男子还在挣扎,大声叫道:“香囊之说,也十分可笑,就算我身上有绿玉姑娘的香囊味道,难道就不许是我之前与她碰见染上的?更何况,刚刚把我们集中在一起,我和许多客人都碰撞过,若真有味道,他们身上也有。”
“但只有你身上的味道最浓烈。杀人凶手只有一个,那必定是你无疑。”
沈初荷在后面叫了一声,话音未落,就见“轰”的一下,所有客人如躲避瘟神般退开,几个衙役则是围上前去。
“不用你在这里抵赖。”严修文对关捕头道:“这人身上香气最浓,又是头一次来软红楼,无论如何,他的嫌疑最大。先抓起来,接着只要调查他这些日子都和谁接触过,干了什么,有没有收什么人的钱,呵呵!这府城里,还有人的行踪能逃过关捕头的眼线吗?就算你的眼线不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至于这个开销,我想安远这点银子还是能拿……”
不等说完,忽听一声惊叫,严修文扭头一看,就见男人踹翻一个衙役,此时正在向花窗奔去。
“快。抓住他。”
关捕头别说是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就算是个新手,此时也明白这人定是凶手,因为害怕被查出来,索性先下手为强,打算畏罪潜逃。
关捕头和衙役们呼喝着追了上去。
而凶手水落石出,剩下的人心中安定之下,八卦精神大起,三三两两的热烈议论着,目光时不时就往沈初荷那边扫去。
“沈姑娘,今日真是多谢你。”
严修文来到沈初荷身边,一拱手:“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份机智和勇气,请受我一拜。”
“可算了吧。你要为我好,就赶紧上楼,和你朋友商量后续事宜。我和花香林雪还要赶紧回医女馆,最近事情多,耽搁不起时间。”
“至于这么忙碌?那岂不是要累坏你?我刚刚去医女馆,你还出诊了。”
严修文亦步亦趋跟在沈初荷身后,却见她头也不抬,只咬牙沉声道:“先前我和你的流言好容易才消失,你不会又想给群众们提供素材吧?赶紧着,你快点走,大步走,赶我前头上楼,去关心一下绿玉姑娘的伤势。若伤情有什么变化,就让人去医女馆找我。”
“好吧。”严修文叹了口气,只得匆匆超过沈初荷。
上了楼,就见林雪和花香在栏杆旁站着,他冲两人拱手一礼,微笑道:“今日真是多谢二位姑娘。”
林雪和花香何曾被富家公子如此礼貌对待过,心里都有些慌,好在这两年跟着沈初荷,也出入了些高门大户,定力还是有的,因也忙蹲身还礼,口中道:“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公子不必如此。”
“两位姑娘高义,来日必有重谢。”
严修文点点头,与两人擦身而过,径直进了绿玉轩。这里沈初荷就在楼梯上招手道:“花香,林雪,咱们回去吧。”
“不用再看一眼绿玉姑娘吗?”
两人陪沈初荷下楼,就见她笑道:“绿玉姑娘命大,没有伤到脏腑,清创包扎止血敷药后,也没什么别的处理,祛风驱邪退热的方子我也开了,注意事项也交代了,后续没咱们什么事,有事再找吧,这里离医署也不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