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就晚了。”翟三娘气得要命,一把扳过女儿肩膀:“你和娘说实话,为什么要去京城?是不是还惦记着你爹……”
“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惦记那个渣男?”沈初荷瞪大眼睛:“这要不是你提起,我早把渣爹忘得影儿都没了。”
翟三娘定定看着女儿,好半晌才轻声道:“是娘说错话,你这孩子从小就有一股倔劲儿和志气,娘不担心你牵挂他,娘只担心,你……你恨他,恨那个家里的人,你还想着去京城……去找他们讨回公道。”
“她说到这里,忽地一把抱住沈初荷,涩声道:“孩子,你千万别存着这样傻念头。十年前,你爹就是五品官,莫说你一个小小医女,就是太医院的院正,那也不过是五品,官职上和你爹平起平坐,可论权柄,也远无法和你爹相比……”
“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沈初荷打断母亲的话,拍着她后背安抚道:“我说过,我早把那个爹给忘了,不会惦记他,也不会想着复仇,我的志向,是悬壶济世。为那些渣男贱女浪费精神,不值得。”
“真的?”翟三娘怀疑地看着女儿:“你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沈初荷一手指天:“我可以对天……”
翟三娘一把捂住她的嘴,松了口气,喃喃道:“不是就好,发什么誓?为那一家子,也不值得。”
“娘,若我真的入选了,要去京城,你也和我一起过去好不好?”
沈初荷见翟三娘松口,心中雀跃,见她面露犹豫之色,她以为看透对方担心什么,于是连忙道:“娘,京城那么大,咱们住的地方,无非是找个巷子里的独门独院租下来,和那些达官贵人住的大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不用担心遇见渣男。再说,十年风霜,他贵人多忘事,即便走在街上,还能不能认出你都不一定……”
不等说完,就见翟三娘一笑,淡淡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想着,京城居不易,你说得轻巧,巷子里的独门独院租下来,你知道这样一个小小住宅,一年租金得多少钱?更不用说米面菜蔬,样样得买。”
沈初荷笑道:“咱们不是有家底吗?我寻思着,如今中等人家一年花费,不过二三十两银,就算京城物价高点,但一千两,也够咱娘俩过一辈子,何况我还能赚钱,如今我一个月的月钱加赏银,也不少呢。”
“你不要总想着那一千两,我还指望用这家底给你置办嫁妆,让你嫁个好一点的人家。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罢了罢了。”
翟三娘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阻不了你,如今你翅膀硬了,又有世子爷和这位奶奶那位夫人撑腰,娘做不了你的主,你要去就去吧。只是有一条,到那时,林雪花香也要和你一起吗?那她们家人怎么办?”
“她俩如果选上,自然要和我一起去。至于她们家人,也看她们自己安排,这个不用咱们插手。”
沈初荷一桩心事放下,拉着翟三娘的手慢慢走:“那娘你回去就收拾一下,家里的房子和菜园,是卖是租给人,都得想清楚,京城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一旦我被选上,您就得紧赶着收拾出来,到时咱娘俩一起走。”
“好,我知道了。”翟三娘点点头,却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及至到了大车行,沈初荷将她安排坐上车,和车上等候的顾客都打了招呼,还托两个妇人照顾下,接着又给了车夫几十个钱,要他路上看顾着点儿。
翟三娘见她忙里忙外,把一切都弄妥当,又嘱咐了好几句,才转身离开。车上人便都夸她有福气,有这样漂亮聪慧的女儿,小小年纪,却已经能当家做主的模样,她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先前那些阴霾方渐渐散开。
抬头看看,女儿的背影已经去远,转瞬没入人群中。翟三娘幽幽叹了口气,暗道:从前许多年,小荷没露出半点儿志向,今日却忽然说,她想要悬壶济世,没时间去记恨沈家的人。这孩子……她可真是沉得住气啊!但愿上天垂怜,看在她一片仁心的份儿上,能够让她得偿心愿,如意平安。
一念及此,忽觉左眼皮轻轻跳了两下,翟三娘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怎么回事?难道……若真是去了京城,还要和沈家有牵扯?不……不可能,小荷虽然有主意,但这种事不会骗我,她说了不会浪费精神讨公道,就一定不会,如此必定平安。
这样想着的翟三娘,并不知造化弄人。有时候,你不在意仇恨,一心只想专注事业,但架不住某些渣男会主动找上门,逼着女儿认祖归宗。
且说沈初荷,离开大车行后,并没有回医女馆,而是一路往世子府而来。
刚走到街口,就看见叶东风带着两个小厮迎面走过来。
要不要这么巧?
沈初荷心里嘀咕了一句,满面春风迎上前:“世子爷这是遛弯儿呢?”
叶东风呵呵一笑:“是啊,我在府里等这么些天,也没见有人上门给我诊脉,听说那还是我的医女,答应过两头兼顾来的。这不,今日实在无聊到极点,我想着干脆出来走走,兴许能碰上呢?不成想还真叫我料中了。”
沈初荷:……
“咳咳!世子爷的胸襟多么宽广,所以绝不会和那小小医女计较对吧?实在是她这些日子抽不开身,不然早就来了,不为别的,就为几位姐姐的点心,还有厨房里各位大厨的拿手菜,也早来了。”
叶东风嘴角抽了抽:“所以本世子看上去远不如那些点心拿手菜面目可亲,是吗?”
“世子爷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纡尊降贵,和几样吃食相提并论?”
沈初荷哈哈一笑:“那个……我看您面色红润,神完气足,这身体都不用诊脉,就知道必定健康强壮,要不,您就继续溜达着?我先回医女馆。”
叶东风:……
嘿!说走就走,她还真敢,爷我至于这么面目可憎?
世子爷看着那道毫不犹豫转身就要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气,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着牙根儿咬的发紧,有些痒痒,有心将沈初荷捉过来,可捉过来做什么?打一顿,不行,不够尊重,且也舍不得。
“你给我回来。”
叶东风自己都没发觉这口气里带着多少哀怨,倒是两个小厮诧异看了他一眼。
沈初荷转过身,无奈摊手道:“世子爷,如今是中秋时节,医署和馆里收药材,真的很忙。”
“再忙你也先搁着。”叶东风转身往回走:“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啊?还非要到府里说,就在这儿说呗。”沈初荷犹自挣扎,见叶东风脚步不停,无奈之下只好跟了上去。
回到世子府,叶东风没带她去后院,而是来到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沈初荷就有些不安,勉强笑道:“这么郑重其事,还特地来书房说,倒叫我惶恐。”
叶东风纳闷看她一眼:“有什么可惶恐?我的书房你又不是没进过。”
“那是在青山县,统共也就去了两回。”
沈初荷面色严肃:“别以为我是乡下丫头,就懵懂无知,书房向来是你们富贵人家的重地,各种文书往来都在此处,外人不得擅入,我懂的。”
“这倒是。”叶东风点点头,但旋即看向沈初荷,目光柔和下来:“不过姑娘不是外人,你随时可以进来,我对你有足够信任。”
这话说的,幸亏没人听见,不然多惹人遐思啊,我凭什么不是外人?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沈初荷嘴角抽搐两下,叶东风只当没看见,心中暗暗好笑:该!让你总不过来,还好意思说自己尽职尽责,你摸着良心说,这半年你来过几次?倒是吴青礼那边你跑的勤,还有那个严修文,传出的流言是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既然不惧人言,那和我传点什么,你也受着呗。
当然,这种话只能在心里说,打死叶东风,他也不会把这份幼稚袒露在沈初荷面前,世子爷还是要面儿的。
“世子爷,话可不能乱说,你才认识我几天?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沈初荷摆手,表示自己消受不起这份信任,却见叶东风淡淡道:“有的人,相处一天已可交心;有的人,即便朝夕相处一生,也不过是面上情。”
沈初荷心想:这对话没法继续了,今天世子爷有点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叶东风道:“我不日便要回京了。”
“呃……啊?”
沈初荷这回是真的惊讶,想了想,小心觑着叶东风面色道:“世子爷常年在外,连过年都不曾回去过几次,说起来,也是该回京看看王爷。”
“这次回去,便要入朝,再不可能四处逛荡。”叶东风自嘲一笑:“也罢,我在外游逛了这许多年,也够本了。”
“可不是。”沈初荷深表赞同:“那么多富贵公子,有几个能有您这份自由潇洒,最重要的,还有钱。”
叶东风微微一笑,这里沈初荷也释然了,暗道怪不得世子爷今天有点奇怪,原来是离别情绪闹得。
“你看看回去收拾一下,到时候咱们一起上路,有我护着,这一路上也就不怕山高水长,危险重重了。”
沈初荷好悬没让口水呛着,抬头惊愕看着叶东风:“什么意思?世子爷这是要……要我行使贴身医女的职责,随你进京?”
“阿弥陀佛,你竟还记得自己是我的贴身医女,我真是谢天谢地。”
叶东风双手合十,只听沈初荷严肃道:“世子爷不要开玩笑,我受不起。这个……当初是您说过,让我可以在医女馆,只要不忘了自身职责就行。我承认,我来的次数少,但那也是因为您身体康健啊,不然我早就长翅膀飞来照顾您……“
“京城已经派人到各地征选医女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叶东风一听,好嘛,连“长翅膀飞过来照顾您”这种有拍马屁嫌疑的话都说出来,可见沈初荷是真急了,于是也不再逗她,悠悠问了一句。
“嗯?”
沈初荷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啊,世子也知道了?”
叶东风面无表情看着她:“这还用问?”
“那和我们去京城有什么关系?啊!”
沈初荷猛地反应过来:“世子爷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被选上,就和你一起进京?”
“这还用说如果吗?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落选。”叶东风淡淡一笑:“若有人横加阻拦,我可也不是摆设。”
“这个……世子爷,这个……话还是不要说太满。”
沈初荷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心想好大一口毒奶,但愿世子爷贵人吉祥,绝不是乌鸦嘴。
“你怕什么?”叶东风横她一眼,傲然一笑:“我就不信,无论金枝齐容还是那周水儿,她们下的绊子能连我都无可奈何。”
这毒奶怎么还喂起来没完了呢。沈初荷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连忙道:“无论如何,多谢世子爷,若是选拔上,我们能和您一起进京,自然是最好的。\'
“怎么?你那两个朋友也要进京?”
叶东风会意,只见沈初荷点头道:“是啊,她们跟着我学了两年,在医女中也是佼佼者,若是多选几个,必定也会入选。”
“你教授的人,自然不会错。”叶东风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次进京,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嗯?什么话?”
叶东风抬头深深看了面前少女一眼,一字一字道:“你和吴大人,交情似乎不错?”
“吴大人?”沈初荷努力思索:“我不认识什么吴大人啊,世子爷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是不是听错了?”
“呵呵!这厮嘴还挺紧,你是他救命恩人,他竟连身份都瞒着你,想做什么?”
叶东风冷哼一声,接着沉声道:“也怪我说的不够清楚,我说的人,乃是当朝三品都御史,皇帝最信任爱重的臣子,他的名字,叫做吴青礼。”
沈初荷早在他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嘴巴就张成了O形,此时再听到最后一句,就觉着眼前连金星都冒出来了。
“吴……吴……吴少爷……他竟然是当朝三品……大官?”
沈初荷吞了吞口水,一句话断成好几截,见叶东风点头,她才喃喃道:“难怪……我就说他身份不会普通,掉下山崖也不似失足,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是三品大官,明明很年轻的样子。”
“年轻有为么。”叶东风冷哼一声:“古往今来,以他这个年纪就身居高位,成为国家栋梁的,的确没几个。”
“咦?我救下他的事,世子爷怎会知道?我从来没说过啊。”
震惊之后,沈初荷便觉纳闷,却见叶东风目光灼灼看过来,一字一字道:“你还敢说。”
这话里……怎么就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呢?
沈初荷忍不住瑟缩一下:“那个……不是,其实吴少爷,哦不,吴大人他那时伤重待死,让我给世子爷捎信,我就猜出你们俩有关系……”
“谁和他有关系?”叶东风扭过头:“我和他素未谋面,不过是彼此听说过而已。”
果然是冤家对头。沈初荷悄悄吐下舌头,接着就见叶东风转头,忿忿道:“你说说,你的胆子有多大?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一声。万一那吴青礼是坏人呢?你知不知道?他这种身份,要想把你灭口,都不用自己出一根手指头。”
“世子爷也别太小瞧我,我这双眼睛……还算挺毒的。”
沈初荷陪着笑:“再说了,生死关头会送信给您的,那肯定是和你一路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之后瞒着世子爷,是因为我看出吴大人身负重任,我……我自然要帮他保守秘密和行踪。”
“哼!就算他身负重任,难道连我也要瞒着?”
“世子爷见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沈初荷面色一整,但旋即笑道:“不过这也没瞒住您嘛。”
叶东风冷哼一声:“这还不亏着我耳聪目明。算了,我要嘱咐的事,原本不是这个。就是和你说一声,吴青礼如今位高权重,在京城算是万众瞩目,你以后和他相交,要多加一分小心,免得被有心人算计了去。”
“我和他能有什么相交?他身体已经康复的差不多,剩下的,太医院不是有太医吗?要是他夫人有个头痛脑热,请我还差不多。”
“嗯?”叶东风眼睛都瞪圆了:“他成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初荷眨眨眼:“是他亲口和我说过他有夫人啊,怎么?世子爷不知道?”
“哦……他……已经……有……夫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