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初荷点点头:“我亲眼看见外祖为腹腔积气,不能靠按摩针灸导出的病人做过这样处置,他说这叫肛管排气,但凡积气在肠道,便可以此法导出。”
“那若积气在胃脘部,又当如何?”
叶岛大仁追问,沈初荷看他一眼,淡淡道:“若在胃脘,则要麻烦一些,需将软管通过鼻腔插入病人胃内,以负压器导出。”
“负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负压器。我药箱里有一个现成的,等比赛之后,叶岛先生可以看看。”
负压引流这种东西说起来麻烦,主要是古人无法理解其原理,但做起来并不困难。虽然古代没有塑料橡胶,但都能找到替代品,当然,效果比起现代,那肯定要大打折扣,但解决一些基本病症,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梁玉书的呻银声渐渐停了下来,玻璃瓶里也不像先前有那么多气泡逸出。
沈初荷上前,这一次再为其按摩腹部,很快,瓶内的气体便又多了起来。
“呀!我儿的肚子……小了,肚子那个大包消了。”
妇人一直紧盯着儿子的变化,此时眼见原本仿佛揣着个皮球的肚子渐渐瘪下去,不由兴奋地嚷嚷起来。
“嘘!”沈初荷将手指放在唇上:“大婶,小点声,孩子睡着了。”
“哦哦哦。”妇人连忙捂住嘴巴,接着叹息道:“这孩子让这个怪病折腾的两天两夜都没怎么睡,也难怪这会儿舒服了,就睡着了。”
说完眼泪又下来了,跪在地上就要给沈初荷磕头,被她扶住,只听沈初荷道:“据目前的诊断,应该只是单纯的腹腔积气,但我毕竟还没问他的患病经历,稍后他醒了,我要仔细问一问,再行确诊,这会儿就先让他休息吧,还有病人在等着,我们先出去。”
说完当先走出,其他人也都连忙跟出去,童永和尚泰有一肚子话想问,只是看到已经有患者在叶岛的比赛位子前等待,这才想起此时还在比赛,于是只能将疑问压在肚子里。
叶岛大仁的第二个患者是个中毒的人,这人齐兰花还认识,乃是长春伯的一个宠妾。
这宠妾被不知什么毒物咬伤,虽然人救过来了,可毒素大概未曾清除干净,每日恶心头晕,米水不能进,眼看这样下去,人也折腾死了,恰好杏林大赛到了决赛之日,长春伯将心一横,就将人送了过来。
京城地处北方,毒物甚少,便是偶尔有一两只毒蛇或毒蜘蛛,毒性也有限,怎么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听齐兰花在旁边不停述说这小妾有多得宠,沈初荷心里大概有个猜测:这搞不好就又是一起后宅争斗的悲剧。
不过此事和她无关,眼看叶岛大仁很麻利用他的解毒药丸给对方服下,然后施针驱毒,她心里便转开了主意。
这个叶岛的独家秘方很多嘛,刚才治疗过敏的药膏,此时解毒的独家药丸,还有他的独门针法……这都是我大中医的瑰宝啊。此人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看起来对医学倒的确有一股狂热劲儿,若是他想学我的本事,或许可以来个交换……
正想着,忽听小凤疑惑低声道:“初荷,怎么感觉那个叶岛处理病人都很轻松?看你刚才那个病患,也就是你,不然岂不是就要送命?这当中……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你才知道有猫腻?”沈初荷摇摇头:“不过这个东西也说不准,也许的确就是他选的病人恰好是他擅长治疗的。这个咱们不用管,专注自己的病患。”
“就是。”花香沉声道:“第一个病患谁难谁易,一目了然。”
“这还要感谢叶岛先生仗义。”齐兰花眉头一挑:“不是他想抢初荷的病人,也不至于就暴露了他不如初荷的事实。”
“闭嘴,你们懂什么?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钱昌实在听不得沈初荷一句好话,尤其先前才被对方狠狠打脸,如今听了齐兰花的话,总觉着这医女是在含沙射影嘲笑自己,忍不住就低吼了一声。
“就会对我们耍威风,刚刚叶岛抢病人的时候,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权威性就是这样被消磨殆尽的。就在几天之前,似钱昌这种五品太医,齐兰花看见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现在都敢小声腹诽了。
钱昌憋了一肚子气,好在叶岛大仁此时治疗结束,那小妾的症状改善不少,站起身就是一顿千恩万谢。然而众人心悬比赛结果,哪有心思听她啰嗦,转身就到了另一个比赛席位前。
原本沈初荷的位置已经让给梁玉书睡觉,好在六个比赛席位没撤,所以她换个位置就行。
她的第二个病人诊断倒也明确,是一个外伤导致的单纯闭合性气胸。
在现代,这种病例沈初荷分分钟就处理了,然而在古代,这种程度的气胸,保守治疗根本没用,又没有胸腔闭式引流,和绝症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不公平。”
齐兰花一看见面色紫胀,被两个儿子抬过来的中年人,就立刻愤怒了:她见过这样的病人,大伯的小舅子,就是这么活活憋死的,临死前胸膛上还有小刀划出的口子,不小心按到,还嘶嘶往外冒着气。
连唐圃的面色都凝重无比,老爷子看向林青,沉声道:“院正大人,这样的病患用来参赛,不太好吧?”
“不然呢?哪有那么多疑难杂症。”
林青不为所动,忽听童永冷笑一声:“是啊,确实没有那么多疑难杂症。不过也无妨,这样病患,沈姑娘治不好,就让叶岛先生出手嘛,刚才不就是这样?叶岛先生也不行,那就证明两人打平。”
“如此甚是公道。”
唐老爷子立刻就平心静气了,又恢复四平八稳的模样,摸着胡须,赞许地看了童永一眼,暗道:这臭小子总算开窍了,先前让她和初荷多学习,还一百个不服呢。
林青倒也不慌,心中暗道:有唐圃一系硬保,果然要在这个环节击败沈初荷,千难万难,如今看来,只能靠最后一击。这也好,到时就算输了,太医院也不至于太难看。”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沈初荷压根都没给叶岛大仁出手的机会,单凭自己和几个助手,便完成了一个简易的胸腔闭式引流,立刻缓解了患者的紫绀症状,呼吸也是肉眼可见的顺畅了许多。
“瓶子必须要保持在腰部以下,万万不可高过切口,不然水会倒流……必须要多咳嗽,不要怕疼,咳嗽的时候按压切口周围,会缓解一点疼痛。大叔的年纪还不算很大,若是怕疼不咳嗽,遭罪的日子可是在后头,你也不想以后连扛把锄头都费力吧……”
沈初荷轻声细语和病人及家属交代着注意事项,因一家子都是务农,不识字,她接连交代了三遍,又让病人儿子复述一遍,确定对方全都记住了,这才松了口气,对身旁林雪等人道:“看见了吗?这就是我说过的胸腔闭式引流,说来也巧,先前咱们治过那么多病人,还没遇见过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气胸,没想到今儿遇上了。”
林雪三人还罢了,齐兰花是彻底呆住了,听见沈初荷这样说,她便喃喃道:“当然遇不到,这样病人,走两家医馆,就该抬回去等死了,谁能想到初荷你竟连这个都能治?”
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传来一声大叫:“是啊!谁能想到。”
接着童永蹿过来,搓着手激动叫道:“姑娘刚刚说这个叫什么?胸腔闭式引流?我倒是看到了过程,只是具体还有不明之处。例如这个部位,我看见你用手寻找了一圈,最后才在这里进行切开,这其中可有什么讲究?还有……”
“童大人,这些日后我都会开课讲解,但是现在,我们还有两个病人,要抓紧时间治疗。”
“哦,对对对……”
童永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都急得挠墙了,被唐圃没好气瞪了一眼:“看看你这点出息,急什么?好饭不怕晚。”
“是。”
童永恭恭敬敬回答,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最后两个病人一眼,心想终于要结束了,快点结束吧,让沈姑娘如愿以偿,之后我们就可以开课……不,不对,要等东瀛使团滚蛋后再开课,如此高绝医术,岂能便宜了这些狼子野心的倭寇。
叶岛大仁的第三个病人是个罹患腹股沟疝的老者,穿戴打扮十分不俗,这病症反复治过许多回,效果都不如意,今日才会前来杏林大赛求医。
若在平时,这倒也是引人瞩目的病例,不过现在无论是在场大夫,还是看台上的群众,心思都不在这上面,而是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皇上,您说沈姑娘怎么这么喜欢用管子呢?偏偏她还用得都成功了,先前那个孩子,咱们没看见过程,只是听人禀报说孩子治好了;眼下这个,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当日我身边一个宫女,便是和这人差不多的病症,也请了太医,最后还是没救过来,若沈姑娘早些来京城,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皇后笑吟吟和丈夫说话,皇帝陛下也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摸着胡须笑道:“可不是。先前朕听了晋王说的那些沈初荷当日自救的话,还想着这女子虽然聪明,却也着实狂妄,竟对自己医术如此自信。如今看来,她还真有这个资本,你说她喜欢用管子,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治好病,别说牛皮管子,就是人皮管子,朕也准了,监狱里哪年还没有几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