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纳闷怀疑的目光中,仲经纶站起身,侧脸看向了山水屏风之后。
一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只见此人一身暗红色镶繁复图腾长衣,半张脸带着金色面具,露出的小半张脸玉石一般精致坚硬。他目不斜视的走到众人跟前,将手心捧着的一枚散发着淡淡白色光晕的透明状圆球放在桌上,道:“在下是飞凤阁使者,奉主人之命参与此次仙盟大会。此器为我家主人亲自炼制,名曰‘相心’。诸位只需将手放置其上,在心底默念出仙首人选,‘相心’就会给出最终结果。”
众人纷纷面露惊奇之色,将目光从飞凤阁使者身上转到了圣器上。
“真的吗?当真如此神奇?”
“飞凤阁阁主练出的圣器,那还有假?”
“要我说,仲庄主考虑的甚为周到。飞凤阁向来不与门派势力有牵扯,作见证人最为合适。”
“在下也这么觉得。而且这‘相心’也妙的很,只需我们输入意念就能测出结果。”
这一点就解决了绝大多数人的顾虑——如果是用其他方式投票选举,纵使不记名,事后也未免会有走漏风声的危险。在场这么多德高望重的大能前辈,投这一个就势必会得罪那一个,谁也不想被大佬惦记上,干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
但有了这圣器,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那些大人物再厉害,也不可能扒开他们的脑子瞧瞧他们把票投给了谁吧?
因此绝大多数人对于仲经纶的安排,都是十分满意的。
“诸位没有异议的话,仲某就率先为大家做个示范吧。”
知道没人想第一个上前,仲经纶面色自然的伸出右手,将掌心覆在了相心之上。只见相心周围的白光闪了一下,顷刻化作浅蓝色光芒,随后又恢复了白色。
仲经纶移开手掌,笑着对众人道:“就这么简单。”
见的确没有泄露任何信息,众人也就放宽了心,一个个起身上前,用意念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最后在场五十六个人都选择完毕后,那飞凤阁使者上前,将灵力注入了相心之中。
接着,所有人都清晰的看到,相心光芒大盛,投射出了三个浅蓝色的大字:仲经纶。
在场有人点头,一脸意料之中,有人则微微诧异,目露遗憾之色。随即只听冷笑乍起:“这见证人是你请来的,所谓的圣器也是你弄出来的,焉知你有没有在其中动什么手脚!?”
敢当面和仲经纶呛声的人可不多——众人纷纷望去,果见慕容元青一脸冷笑,眼中闪烁着憎恶挑衅的光,径直盯着仲经纶。
被人当面质疑,仲经纶竟也不恼,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慕容宫主如此笃定仲某做了手脚,可有确凿证据?”
慕容元青阴厉的望着他。
“退一步讲。就算宫主不相信仲某的人品,那总该相信飞凤阁吧?”
那飞凤阁使者抬起眼睛,自金色面具之后漠然直视慕容元青,冷冰冰道:“慕容宫主对我飞凤阁的裁断有什么意见吗?”
被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一盯,纵使高傲如慕容元青,也禁不住后背一凛。
虽然皇极宫也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并且论修为实力,天榜第四的他好像也根本用不着忌惮排在第八的凤策。
可事实不是这样。
因为慕容元青曾见过凤策一面。
那是个看起来极其俊美的年轻人,神情也并不凶恶,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慕容元青竟无可抑制的升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惧和恶寒,仿佛被深渊里某种可怖的东西盯住一般,甚至控制不住的想要发抖。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他坚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来历成谜的飞凤阁阁主的修为,绝不仅仅只有天榜第八!
面对飞凤阁使者的质问,慕容元青狠狠咬紧牙关,沉着脸没再说一个字。
仲经纶温和道:“那么,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了。”
一句话提醒了在座的人,大家收敛了各自的神色,纷纷站起来拱手道:
“恭贺仲仙首!”
仲经纶听着座下如潮的恭祝声,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
会后,天涯沧海门。
李宏骏阴沉着脸走的飞快,对一路上弟子和侍女的问候视而不见,一把用力推开了清光殿的大门。
“出去。”
里面正在清扫的侍女吓了一跳,随即屏声敛息,动作迅速的退下了。
李宏骏伫立片刻,上前将茶壶里的凉水一饮而尽,才稍稍浇灭了些心头的闷燥。
“看看你,有个掌门的样子吗?”大殿一侧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落到外人眼里,不知要招多少笑话。”
李宏骏心头的火气一下子被重新拱起来了:“用得着你对我指手画脚?我不当,难道让你来当这个掌门吗?!”
大殿一侧的窗前,模样俊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人转过脸,轻声道:“不管谁来当,都不会有他做得好了。”
“……李心宁。”李宏骏咬牙切齿,脖颈上隐隐凸起青筋,“你一天不提他就难受是不是?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提出来要那么做的!究竟是谁害死他的——”
“他没有死。”
李宏骏匪夷所思:“三个月了,你还不肯接受现实?当初你可是亲眼看见的,他的命牌都碎了!”
“那又怎样?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李心宁毫无血色的脸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会让他回来的。只是需要时间。”
李宏骏望着弟弟的眼神,后背不受控制的泛起一股悚然寒意。
“你怕不是疯了……”
“仲经纶当上仙首正合适,未来一段时间自有慕容元青和他扯皮。”李心宁瞥了他一眼,“好好当你的掌门,沉住性子,别去惹是生非。”
“也别来干涉我。”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清光殿。
——
相思洲,飞凤阁。
使者将方才仙盟大会上的情景一五一十的禀诉完毕,而后屏息垂目,等着主人的指示。
阁里燃着不知名的熏香,气息浅淡好闻,尾调里带着一丝似苦还甜的味道。淡红色的纱帘之后,有一道安然静坐的侧影,手里似乎在慢慢把玩着什么东西。
侧影对使者说的似乎不太感兴趣,淡淡嗯了一声问:“另一件事呢?”
“属下潜入天涯沧海门,没有找到沈掌门的命牌。”使者低声道,“经属下探查,那命牌应当是被谢见欢带走了。”
纱帘后静默一瞬,而后道:“果然。”
使者从那调子里听出了些许凉意,霎时心神紧绷,连呼吸都忘了。
“上灵界都查遍了?”
“是。”使者立刻明白对方在问什么,“……没有任何疑似踪迹。”
“加派人手,去靖平届。”顿了顿,对方补充,“还有北荒。”
北荒界?
使者心中不解,但多年的训练让他不会对命令产生一丝质疑,立刻回答:“是!”
侧影挥了挥手,使者低下头,迅速退下了。
片刻后,侧影双手放在身侧微微用力,淡红纱帘微动,露出了一个人。
飞凤阁阁主,凤策。
他有着一张俊美到堪称妖异的脸,眼睛瞳孔是奇异的暗金色,左眼尾的一滴红痣勾魂夺魄。
鲜红的衣袍裹在他修长匀称的身体上,金线织就的凤凰图腾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那片鲜红,引颈高飞。
大部分人都没见过飞凤阁主的真容,若是有幸见上一面,必会惊叹又惋惜——惊叹闻名天下的飞凤阁主竟有一副如此惊人的样貌,惋惜近乎完美的飞凤阁主,竟是个双腿不利于行的残疾。
虽然听说,飞凤阁主身下的轮椅是他亲手炼制的一件神器,威力不亚于任何一件绝世神兵,上面藏有无数常人想象不到的机关暗器,纵使是天榜高手,未经凤策准许,也决计到不了他身侧一百米之内。
可惜神器再厉害,终究比不上正常人一双健全的腿。
或许是天妒英才,无所不能如凤策,能将死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治不好自己的一双瘸腿。
他恐怕是要残疾一辈子了——认识他的人都这么想。
可眼下,凤策在空无一人的阁子里坐了一会儿,双手撑住两侧轮椅,竟缓缓站了起来!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从眼角的红痣滴下,一袭红衣也顷刻被汗浸透。那痛苦可想而知,可男人神色平稳,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缓缓伸出左脚,轻轻踩在了地面上。
他站在原地,闭目缓了一会儿,然后睁眼,伸开汗水淋漓的掌心。
里面躺着一枚玉雕的小葫芦,穿着红线,饱满可爱。
他的眼神一寸寸柔和下来。
“阿渡。”
他将玉葫芦收进怀中,对着空气说。
“等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