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日起,那个最恣意快活、悠然自得的宣四公子就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最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的宣相爷。
宣郢为了不引人注目、不与人结仇,明明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却从不以权谋私、弹压百官,更不结党营私、鬻宠擅权。
他为官清廉谨慎,不该得者,一个铜板都没有拿过。
在朝中,宣郢不和任何一方走的过近,为的就是也不得罪其他人。
除去必要的公务外,宣郢一下朝就回书房,关起门来练字读书,任凭门外多少人捧着金银千万贯想要巴结,他却连瞧都不瞧一眼。
在朝中的多次震荡、换血,不论是多么大的风波,宣郢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哪怕是看到奸佞弄权、君子被小人破坏,朝廷乌烟瘴气,宣郢就是气得冲冠眦裂,恨不得提把砍刀就杀穿任府,然而最终也都只是袖手旁观,生生吞下自己血淋淋的良心,在心中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就这样,宦海中跌宕起伏,无数人起了又落。
但宣郢却在多方迂回、处处避锋芒中,屹立不倒,却也没有任何作为。
但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绮罗既然还在,就有再次被世人发现的可能。
若那腥风血雨再来一次,仅凭宣郢一个人,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唯有将白泽一族的命运与利益和其他家族绑在一起,才能抵御日后更大的危机。
于是,为了稳固宣家与其他神族的关系,宣郢不得已逼着自己的女儿、儿子都要和毫无感情的人联姻。
哪怕他也清楚,是自己亲手断送了儿女们余生的幸福。
哪怕看着痛苦的孩子们,他心中的痛不比孩子们少分毫。
他还是狠心亲手做了斩断孩子们所有情爱的刽子手。
最终,那个意气风发、毫无城府、义薄云天的少年,生生是把自己的直肠子扭了几道弯。
他精通于曲意逢迎、隔岸观火,他可以狠心到把儿女们都变成了他的筹码。
最终,他变成了他曾经最厌恶,现在也仍然万分不齿的模样。
有时候宣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回想起曾经那个虽然冒失,却也潇洒闯荡的少年,宣郢都觉得久远而不真实得仿佛是前世的记忆。
而镜中那个老成中庸,毫无作为、毫无血性,只知道明哲保身的宰相老爷,这或许才是自己本身的模样。
若是宣郢的心也变了,那他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可偏偏快四十的宣郢,还生着那颗十七岁的心,那颗滚烫的的心。
相爷如此,百姓恨;父亲如此,儿女恨。
但又怎能比得上宣郢自己更恨自己呢?
这些年,宣郢有多痛苦,绮罗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宣郢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不悦之语,二十年如一日地,像第一次见她那般,用心又小心。
所有的痛苦,他都自己不声不响地扛下了。
一想到这里,绮罗的眼泪再次决堤,手紧紧攥着宣郢落在床边的官服,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