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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零下二十五(1 / 2)


弥雅的嗓音变调:“你知道?”

兰波笑了笑:“我提起过一次,为了潜入帝国,我接受过一些特殊训练。除了一些军方控制的神经毒素,无色无味的添加物是少数。而且,你给我的是回房间拿的那个杯子。如果要做些什么,那是最好的时机。”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还要--”她与他目光相碰,后半句在化作声音前失去形状。

他噙笑注视她片刻,低眸去端详自己的双手--十指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却不惊慌,带了纯然的好奇心问她:“我会死吗?”

“不,”弥雅打了个寒颤,喃喃地重复,“不,你不会死,当然不会。”

余温尚在的陶瓷杯子变得分外沉重,她将它搁下,双手撑住大理石台面深呼吸,一点点地拼凑起碎裂满地的冷静态度。

首先从称谓做起。

“听着,兰波教官,我不准备杀你,”弥雅徐徐回过头,唇角飞快勾起又垂下,“你喝下的也不是致命的毒药。”

兰波怔然沉默。

她转过身朝向他,靠着冰箱耐心解说起来:“最初的十五到二十分钟,有的人可能会持续三十分钟甚至更久,你会感到乏力,可能手脚和舌头也不受控制。但你也会感觉很平静,甚至说很愉快。”

兰波环顾四周,眼神不住闪烁,就好像这间厨房陡然变得陌生,多了许多他不认得的新奇物件。他有些费力地坐直,将视线聚焦在弥雅身上,唇边现出浅笑:“我感觉到了。”

“在那之后,你会有些亢奋,但做理性判断的能力会下降。这种药似乎会干扰前额叶,而人脑的那部分负担了重要的认知功能,比如决策,还有情感。”弥雅的口气像在背诵药物说明书,“在精英战队,执行重要任务之前,所有人都会服用这种药。它让我们能够凭借训练培养出的本能做反应,完全服从指令行动,不会恐惧,事后不会感到恶心或是愧疚。”

“你可以放心,只是服用一次的话,这种药副作用很小,很快就会排出身体。长期使用确实会有副作用,容易有药物依赖。具体来说,会变得性格乖僻,情绪波动大,反复无常,攻击性强,容易说谎。”她讽刺地耸肩,“这个描述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

兰波张了张口,但没能发出声音。

弥雅谅解地柔柔一笑,走过去搭住他身后椅背:“被送进莱辛的时候,我其实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不喜欢药效过了之后的感觉,有时会假装把冲剂喝下去,实际上含在嘴里,等指导员走了就立刻吐出来。”

“但后来他也给我喂这种药。都是从进改造营的学员那里搜出来的。”她手一撑轻巧地坐上餐桌与兰波面对面,轻描淡写地道,“那样我就不会吵,也不会抓他咬他了。”

兰波的反应比平时要慢,但他还是绷紧了唇线,眼神变得幽冷。

弥雅见状只是笑着耸肩:“我又比他好到哪里去?你大概也猜到了。那天他服用过量的是哪种。”

暴风雨变得更为猛烈,嘈杂的雨声中夹杂爆炸似的雷鸣。

外面的声音短暂地吸走弥雅的注意力,但她很快转回来,一脸像要哭又像在笑的古怪表情:“然后现在轮到你了。”

兰波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他也被风雨雷电攥住心神,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又或者因为药效上涌根本没听进去。

他这有些呆呆的模样惹人爱怜。可一阵发烫的酸楚侵袭弥雅。竟然只有让兰波变得不再像他,她才能得到他。这么想着,那股冰冷的狠劲又回来了。反正做到这个地步退缩也无法回到从前,不能后悔,也不能临阵脱逃。

心跳开始加速,弥雅撑着台面,向兰波的方向挪了些许。她的双腿垂在桌边晃荡,拖鞋挂在足尖,将坠不坠。

而后,她啪地踢掉了鞋子。

拖鞋落地的声音令兰波一震。

“兰波教官,”弥雅又带着头衔唤他,好像这样就能把什么不必要的感伤切割干净,“我并不想要你死……我只想伤害你。”

她踩上他的膝盖,脚掌一路磨蹭着向上。

兰波讶异地抽了口气,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弥雅以目光锁定他,不漏过一丝表情变化,足下动作没停。

陡然变得明显的呼吸被疾雨敲窗的响声盖过,兰波浑身震颤,眼中一瞬恢复清明。注意力还有些涣散,他组织语句颇为吃力:“弥雅,停下,不要这样。”

弥雅看了一眼时钟。还有时间。

她从桌沿滑到兰波腿上,撑住他的胸口稳住身体,抬起头,执拗又认真地宣告:“我会伤害你。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不……”兰波僵硬地颤抖起来,想推开她站起来,但手脚不听使唤。

“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但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弥雅抓住他的手,十指滑进指缝,扣紧握好。青年的手比她大很多,骨节分明,这么交扣着其实颇为吃力。有着温情表象的一个手势,真实意图在于限制。即便如此,紧贴的掌根传来的体温也渐渐熏热了她的脸颊。从桌子上下来的时候凭的是满腔不管不顾的孤勇,她后知后觉地察觉这个姿势不太妙,甚至极为糟糕。她的思绪止不住地飞出去,心跳悄然加速。

闭了闭眼,弥雅强行将思绪拉回来,冷静地宣布:“你说过你的恨意无处安放,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把我当成杀死你妹妹的那一切的化身来恨就好。”

因为凑得近,她看得很清楚,兰波瞳仁骤张。

她撤出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附到他耳畔呢喃:“一直喜欢什么人很难,克服心结去爱不应该爱的人也很难,但由爱生恨就要容易一些。你说是不是这样,兰波教官?”

兰波猛地挣脱她的手,握住她的肩膀往后撤。弥雅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她估算剂量错误,他已经重夺身体控制权。但兰波脸色十分苍白,额际见汗,手也很快抖得止不住:“不要这样,弥雅,我不想这样……我不会恨你,还有别的办法,所以--”

“嘘。”弥雅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下钻出去,食指指腹压住他的嘴唇。

兰波嘴唇翕动,但没能再发出连贯的词句。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湛蓝的眼睛痛苦地闪动。他大约在为喝下了那杯热可可而懊悔。

这眼神刺中弥雅,胸口像是要从内裂开。她咬牙,故意整个人挨过去。

兰波抑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笑起来,眼里有薄薄的水光一荡而过:“你看,你对我的抗拒就是有那么深。”

宁静而愉悦的波纹抚过情绪激烈的褶皱,兰波一阵晕眩,茫然停了片刻才将起飞的思绪拉回地面,但也因此,他的反驳分外无力:“我只是需要时间……”

“我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讨论环节已经结束了。”感到再这么纠缠下去她的精神也会到极限,弥雅冷酷而蛮横地摇头,直接跳到结论部分,“这样,我就可以把你和他摆到同一个架子上,我和你之间有的就只是丑陋下流的东西。不那么做,我没法败坏对你的感情,就不可能放下你。”

她在说谎。她无法把恨编织成爱的样貌,又怎么可能突然把兰波与斯坦划等号。

但弥雅立刻就地原谅了自己。

她总得想个说法,声称这么做绝对她也有好处。又或者她也算得到了他(不管那有多片面肤浅),而不单单是给兰波一个短痛的解脱。

“我会变成他。而你也会成为我。你就终于可以更理解我,恨我……也许为了让自己不发疯,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爱我。这样就够了。”她扶住兰波的肩膀,半跪着直起上半身,俯视着端详他。

兰波双眸略微失焦,呼吸逐渐平缓,阻止她动作的手也逐渐松开。他的思绪登上弥雅无法企及的云霄,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但他看不见她。

弥雅的声音终于颤抖了一下:“然后终有一天,你会遇到别人,那个人会帮助你,和你一起跨过我这道坎,就像你帮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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