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望着黑暗中背对他的少年郎,沉默半晌,笑声突然止歇。
“先生!”
秦肃沉静地唤了他一声。
程怀憬没应,也没回头。指尖却攥到发白,心疾一阵猛似一阵。
秦肃在他身后,静静的又候了片刻,然后才道:“先前与先生约定的,孤从不敢有片刻忘怀!但是这趟博陵,孤怕是不得不去走一趟。”
“你要去,去便是了!却又来解释做甚!”
程怀憬冷笑。
“如今朝堂上真正把持政务的,是中宫旻皇后。”
秦肃声音越发沉,就连面色也渐渐地肃整起来。
“旻皇后此人,于名义上是孤的婶婶,但是其人心狠手辣,便连至亲,亦能漠然不顾。眼下她执意要大皇子借着提亲的名头,压着孤去博陵,无人能猜到她究竟想作甚!况且,前世并没这桩事儿。”
秦肃说着顿了顿,又续道:“如今多了这么一出,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但是……”
他这个“但是”之后,却久久没了动静。
程怀憬忍耐片刻,随后像是终于丧失了所有的耐心,扭头冲黑暗中的秦肃怒目而视。“王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然是想同先生在一处!长长久久,生同衾枕,死了,也得并头殉葬。”
这次秦肃答的异常快。但是情话说完了,他又踟蹰起来。
“博陵距长安只有百里之遥,快马不过一天就到了。但是大皇子的意思,则压着孤必须在博陵逗留至十月底。眼下秋闱揭榜在即,宫中必然会举办鹿鸣宴。孤只忧虑,先生你只身入宫,到时孤却不在长安,怕先生吃亏,特来嘱咐一声。”
“谁须你嘱咐!”程怀憬负气,呛声道:“王爷且去提亲就是!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秦肃张口结舌,叹了口气,随后又摸着鼻尖,小意的一步一挨地凑到程怀憬身侧。大手在虚空中捞了几下,到底没敢直接抚上程怀憬的手,也没敢摩挲程怀憬头顶发旋。
又是片刻沉默。
秋风渐凉,程怀憬原本是要上榻就寝的,身上只著了薄纱衣裤。如今立在窗下许久,心里不痛快,又加上夜寒侵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秦肃立刻紧张地推他往床榻边走。
“天寒地冻,先生须好好将养!否则明日下场,恐没了精神。”
他口中一边说,一边早已将人放上床,用桑蚕绣被紧紧地将人护住。从肩窝到脖颈,全都盖得严丝合缝,就连青丝都拢了拢,服帖地放在冰玉枕畔。
然后秦肃一屁股坐在床边,闷声闷气地赔小心。“这事儿,原本不想说与先生。但又怕先生从旁人口中听到,怀疑孤待先生的心意。”
他一口一个先生,说的却是情.爱之事。程怀憬既觉得臊的慌,又觉得厌烦。躺在被窝内,忍不住侧身动了动,将脸转向墙壁。
秦肃见他始终不应,又拿大手来捞枕畔青丝。有一把没一把,拢在指缝间,柔滑青丝在暗夜中润泽如流水。
程怀憬吃不住他这样没脸没皮,终于闷闷地开了腔。“王爷有苦衷,某知晓。”
“你不知晓!”
秦肃这次却难得的驳了他的话,随后又叹了一声。
“眼下朝中势力错布,深宫更是龙潭虎穴。博陵崔家是旻皇后的母族。在这个节骨眼,她打发孤去博陵走一趟,不知晓那里到底埋伏了什么,她又为何非得让孤避开此次秋闱。”
程怀憬不搭话,黑暗中呼吸声却略有些滞阻。有那么一两息,竟似没能抽的上气。
秦肃冷眼觑着,又故意加重语气,口吻越发悲怆。“九月初三,孤去博陵后,只怕等着孤的,不是什么射雁中屏,而是场鸿门宴。孤或许,会有去无回呀!”
程怀憬怔住。“不是有月城主陪着你?听闻月城主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总不至于连王爷你的安危都护不住!”
“便有他,也抵不得什么!”秦肃摇头,故意又重重地叹了一声。“一则,孤怕去了博陵后,有去无回。二则怕先生在长安城里头吃亏。三则嘛……”
他说着故意长长的拖了语调,越发忧愁。“此去山长水远,恐先生在这长安城里头得了富贵荣华,便将孤这个备受排挤的废皇子……给忘了!”
“怎么会!”
程怀憬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上当。脖子那里火辣辣的一片,臊意爬上了眼角。他忍不住轻抿两片殷红薄唇,一双桃花眼转了转。
“所以王爷来此,到底是想说什么?”
“没了。就这三件!”秦肃拼命憋笑,却忍不住从话语里漏出一两分被吞咽的笑意。
程怀憬耳尖,分明听见了这厮洋洋得意。他抿唇,然后冷笑一声。“依某看,王爷是故意来卖乖的吧?区区一个博陵崔家,想必压根没被应天战神、燕王爷放在眼中!”
程怀憬这句话说的急了,又带来三分负气意味。话语落地,秦肃立即怔住。
这名号是前世秦肃去淮地平叛后,旁人替他取的,原本出自朝内谍报。但上次他在饮虹楼与程怀憬剖白重生之事,言语颇寥寥,并未涉及细节。于情于理,此时的程怀憬都不该晓得才是!
“应天战神?”
秦肃弯腰倾身,手轻轻搭在程怀憬肩头,将人身子扳转过来。鹰眸微眯,琥珀色瞳仁内意味不明。
然后,他逼问到程怀憬脸上。
“这个称号,先生是从何处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秦肃:卿卿,你的马掉了!
程怀憬:(袖手冷笑。桃花眼微斜,拖长语调)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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