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迎头浇下,淅淅沥沥,冲净了宿桓许久不曾清洗过的眉目五官。胡须乱发服帖地顺着鬓边,勾勒出一张浓眉环眼的脸。
酒液滴答,滴答!
宿桓艰难地吞了口流到唇边的酒,刚卡在喉间,忽然一只很稳的手臂卡在他喉嗓。
他怒目而视。
十四郎将他喉嗓卡住后,手指轻动,另一只手解开捆住他手脚的绳索,将他整个人面朝下,硬生生从他喉间把那口酒迫吐。
宿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以为他要动手打自己,结果闹了半天,只是把这口杜康酒吐出来。他顿时勃然大怒,就着绳索挣开的一瞬间,脚下旋风般踹向十四郎。两条前臂撑住马车顶,蹭地就要窜起来。
十四郎以腿对腿,将他蹬开。头朝后,整个人斜斜飘出去丈余远。
宿桓刚要趁势暴起,叮一声!就见前头一把冷剑指在他额前。
顺着冷冽的三尺青锋,往上,他看到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少年,道髻梳得整整齐齐,面上神色冷淡。
十四郎见他抬头望过来,淡淡地道:“阿淮特地叮嘱过,不许叫一滴酒咽入你喉内。”
“阿淮?”
宿桓挑眉,随后勃然色变。就是先前在田里头撞见的那个小子!他这才惊觉,在田间那小子啰哩巴嗦说了一堆话,指名道姓,叫破他身世,却唯独没有介绍自己。
这小子!
宿桓心内微凛,浓眉怒到勃然欲飞。
“好了,用酒洗干净了,且再将你绑回去吧!”
十四郎将剑稍微挪开,正准备拿绳索套住宿桓,宿桓突然整个人蜷成一团,咕噜噜!疯狂地沿着马车顶往下蹦,朝路边野草丛间窜去。
葛布裙先前穿了四五年,早就扯得稀烂,又叫烈酒淋湿了。此刻他这一窜,更是迎风招摇,几乎全身露在外头。
十四郎惊了一惊。
月南华在车内与程怀憬刚谈妥,一挑车帘,就见到十四郎在对着一个白得发光的高大男人身影发愣。他顿时妒火中烧,也不打招呼,整个人如同一团红云似的,往宿桓藏匿的野草丛飘去。
出手就是一杆旱烟袋。
这回月南华用的力道极阴柔!白铜旱烟袋杆子点下去,眨眼间就封了宿桓周身大穴。内力绵密,刺入皮下筋骨。
可怜宿桓刚醒,饿了一天两夜,手脚还不甚敏捷,就又叫月南华打晕过去。
月南华用尖头麂皮靴恶狠狠地踩在宿桓光.裸的脊背上,呲牙冷笑。扬眉,冲从十几步外匆匆赶来的十四郎挑衅道:“怎么着,龙十四!原来你好这口?”
十四郎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但见月南华整个人气得面色都变了,两颊更是微红,不知哪根神经……突然就开了窍!他抿唇,快步走到月南华身侧,然后认认真真地道:“我既然同你定了约,今生今世,就只会要阿月你一个人!”
“那这人是怎么回事?”月南华不服。
十四郎抿唇,突然手指向宿桓,理直气壮地道:“是他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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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的宿桓再次被十四郎提死猪般夹在腋下,嘭通一声,重重地扔在车顶,然后用绳索绑了个结结实实。
月南华斜倚车旁,双手抱胸,冷眼瞅着。过了会儿又跃上车顶,对十四郎道:“且再让他吃些苦头!”
十四郎抬头,就见月南华在绳索捆绑的腕骨与脚踝处又撒了些微末的粉屑。纷纷扬扬,灰白色的药粉,气味有些熟悉。
“这是什么?”
“痒痒粉!”
十四郎倒抽了口气。“这须是我神龙山的东西!”
“对呀,本城主觉着好玩,特地找金道人要来的。”
月南华原本与金道人称兄道弟,但他自瞧上了金道人的关门徒弟十四郎后,这辈分就乱了。因此只含糊带了一句,用肩头撞了撞十四郎,乜眼笑道:“待会儿,可就有好戏瞧了!”
十四郎欲言又止。
“这杜康酒加了痒痒粉……啧!待这人醒了,便如同万千只蚂蚁往骨头里钻,可他手脚又绑着,须挠不着!”
月南华说着肩头耸动,笑得乐不可支。“活该!让他色.诱你!”
“我不会被他诱的!”十四郎抬头,然后蜜蜡色皮肤涨出朵朵暗桃花。
他认真地对月南华道:“谁都没有我家阿月好看!”
月南华没料到,向来寡言少语的神龙山龙十四,在开了窍后,居然也会说情话!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声。
十四郎衣衫微擦,又凑近了些,神色更加认真。“那夜树林间,阿月你这身子,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白上三分!”
刷一下!
月南华活了三十大好几,终于平生第一次,叫个后生小子的情话羞红了两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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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桓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好受了。
眼前是繁星满天的夜空,风送秋蛩鸣,本是个好天气,可他周身痒的浑身骨头都发酥!手脚又叫人绑着,挠不着痒处。
他只能艰难地扭动了几下,想借助绳索捆绑的力量,将奇痒去掉三分。但不料绳索磨砺皮肤,火辣辣的,又浇了烈酒,痒痒粉越是发作的厉害!
赫赫!
宿桓难受到喉咙口发干,双眼血红。忍耐了盏茶时分,终于再也熬不住,恨恨地朝车内那几个人骂道:“呔!你们这群贼盗!匹夫!”
“哟,这人又醒了!”
月南华正歪头枕在软榻上,被宿桓吵醒了,皱眉不悦道:“这人怎地如此啰嗦!待我再去收拾他一顿!”
“且慢着!”
对面枕手侧卧的程怀憬早就醒了,此刻桃花眼微撩,淡然地道:“他到底是个名士!如此一番,也差不多够了。”
“这可是你起的头!”月南华斜眼看他冷笑。“小程公子,莫不是现在就想收手?”
程怀憬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