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三年十月三十,酉时。
南阳城,驿馆内。
程怀憬自认身边有武功天下第一的月南华,又有自小陪伴的十四郎在,见郭家豢养的这个娈.童冲过来时,心内浑然不惧。
他只觉得可笑。
所以漫然地,桃花眼底微动,薄唇半勾,似笑非笑。
他这张脸实在长得太过招摇!那娈.童本是冲月南华来的,冲到席前,硬是改了个方向,突然将手指向程怀憬,吊梢眼角戾气大盛。
“不对!把他给我拿下,狠狠地打!”
部曲们奔过来,刀兵哐啷乱响,靴子踏在木地板上格外地沉。
程怀憬不料这蓬由月南华点燃的野火,居然殃及他这条池鱼!殷红薄唇微分,“呵”了一声,眸光转向十四郎。
桃花眼底寒意乍现。
酒席间剑拔弩张,十四郎手搭剑柄回身冲过来,月南华斜眼观望,而那骂人的郭家娈.童葱白指尖就差点到程怀憬锦衣了……门外突然哗啦一声!
宿桓大步流星走过来。
席间气氛不对!驿馆仆童们瑟缩成一团。几十个陌生的带刀部曲气势汹汹,呈雁字型掩杀,眼瞅着就要冲程怀憬下手!
宿桓也不及说话,手脚已经先开始动了。风卷残云似的,噼里啪啦,人如利箭穿行而过,空手夺了十几个人的兵器家伙,随后掷在地上。
他这一路闯,一路扔,一路打。郭家的部曲仆从们被他逼的,潮水般朝两边分开,竟然给他冲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来!
宿桓直冲到程怀憬面前,转身,立刻用宽阔的后背挡住程怀憬。
然后拧眉,冲那个身穿道袍的娈.童怒道:“何方竖子!胆敢惊扰我家大人?”
宿桓动的时候,那穿道袍的娈童越发叫的凶猛,戾气激荡的一双吊梢眼都红了。
“给我狠狠地打!”
话是这样喊,那娈.童却脚跟后转,拼命往门外退。手搭在门环,眼看着就要推门跑出去。
十四郎蹭一下窜到门边,剑柄顶入那娈.童咽喉。
“你……你要做什么?”
那娈.童吓得脸色一瞬间雪片般的白,唇色都淡了下去,双腿簌簌发抖。
十四郎斜眼。片刻后,突然抬手掩鼻。
一股骚味传来!
那娈.童竟然吓得尿了裤子!
程怀憬失笑。这娈.童虽不上台面,但好歹是南阳郭家的人,既能知晓李仙尘去琅琊王氏退婚,在郭氏族中想必还是个有用的棋子。倒不好逼人太甚!
于是他抬手,对虎视眈眈的宿桓道:“先生,且缓一缓!”
然后又朝十四郎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十四郎缓缓地将剑柄放下了。
那娈.童立即瘫坐在地。噗嗤一声,□□内的污秽直接坐了满屁股,染污了长裤。
十四郎往旁边滑开半步。
月南华越发受不得,蹭地站起身,皱眉,觑那娈.童的眼神冰冷冷,似乎在瞧一具死尸。
“月先生,你也再忍忍!”
当着南阳郭家的部曲仆从,程怀憬恐这几位身份被人识破,一律唤“先生”。
然后他又微一躬身,双手拢袖,冲门边坐在地上颤抖不能言的娈.童道:“在下河间士子程怀憬!此番携了府内诸位先生去淮地赴任,路过南阳,不意冲撞了……”
他沉吟片刻,随后含糊一带而过。“既是伤着了,某这就命人雇马车送你们回去!”
他眼下在说什么,那娈.童压根听不见!直抖着双唇,似哭不哭。“你、你……!”
“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后头的话。
程怀憬抬身,转向郭家众部曲仆从。“某当亲自去郭家登门赔罪!”
那些部曲本就是护着这娈.童的。但娈.童而已,到底不是郭家正经主子!眼下见程怀憬发话,又觑他一身锦绣褒衣,是个官身,便就坡下驴,纷纷地将刀兵都收起来。
程怀憬冲十四郎点了个头。“阿四,且让驿馆寻几辆马车。”
顿了顿,又道:“多寻几辆车!”
那娈.童身上一股骚臭,想必是没人肯与他同行的。因此单独将他放在一辆车内。
程怀憬等人则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迤逦往南阳郭氏祖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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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级台阶,三对门当。
南阳郭家门前灯烛辉煌,门楼两侧各置着一人高的鎏金巨烛台。那烛台似是连蔓生长的金树般,枝繁叶茂,每个枝桠处都有火烛。扑面而来一股富贵气。
程怀憬勒马驻足,目光投在抱鼓狮子门当纹饰,良久,笑了一声。随后转头朝向十四郎,微微颌首。
十四郎自动自觉地翻身下马,从怀内掏出拜帖,走到门前递给南阳郭家门童。
那仆童接过,见落款是河间士子程怀憬,顿时惊了一下,抬头快速溜了这一行人。在马车后头,遥遥的,二十来匹马居然是自家仆从部曲!
看门仆童顿时慌了,忙道:“可是我府上有人犯了事,惹了程家郎君生气?”
十四郎抿唇。他自幼在神龙山习艺,神龙山虽说属江湖隐门,金道人平常也教他们些国策术数,但到底是个性使然,他与人平常接触不多,言辞也颇为木讷,因此顿了一顿。
还在找措辞。
郭家门童却会错意了,以为十四郎这是不高兴。在高门世家之间,这样连话都不肯通传的,想必对方是恼怒异常了!
仆童立刻道:“知晓了!阿奴这就进去禀报我家郎君们!”
说罢,躬身趋行,脚步匆匆入门而去。
不多一会儿,重又出来,身后跟了两个带刀部曲。
两个部曲与十四郎一会面,彼此都惊了惊。郭家这俩部曲与十四郎见过!当年,也都曾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侠客,不知为何却隐居于南阳郭家做了部曲!
十四郎冲两人一拱手,道:“也没什么大事。是我家小主人坚持要登门赔罪!”
程怀憬原本说的是来负荆请罪,十四郎刻意将这话语说得模糊。那两个部曲摸不准,又见程怀憬立在马边如同玉树般璀璨,越发不敢怠慢,连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