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是算准了,学生有求于王爷?”
秦肃一愣,然后就听见身下压着那人呵地又冷笑一声,话语凄切。
“学生初来淮地,就连都护府都不得其门而入。而王爷你,驱使府中一位属官便可轻松地登堂入室。王爷这是算准了,学生有求于王爷,所以才咄咄逼人!”
“孤不是这个意思!”
秦肃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程怀憬把话说的这样凉薄。他谨慎地斟酌词句,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而又沉着。“一码归一码,这是公事!咱俩……”
“呵呵!”程怀憬趁胜追击,掐准这人眼下正在迷糊,又冷笑连连。“假公济私,不向来都是王爷爱使的手段嘛!”
“卿卿你……你怎地这样说!”秦肃急了,顿时连先生都忘了喊。大手一把抓住程怀憬胳膊,当场红了眼。“孤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不然呢?”程怀憬凉凉一笑,桃花眼斜斜瞅着他。
暗室无烛无光,但是两人对彼此都熟悉到刻骨,即便见不着眉眼,也能揣测到对方眼下是个什么神态。
于是程怀憬假意长叹了一声,语声越发凄楚。“若王爷当真要如此,学生也无法,只得委身于王爷,只是……”
他再不需要“只是”下去,秦肃就已经霍然变色,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一双鹰眼急的通红。“先生,你怎地这样说话?!”
这次,程怀憬就像是合了口的河蚌,再也撬不开半个字了。
无论秦肃怎样好言好语地劝哄,或是疾言厉色地表白发誓,程怀憬都像是不闻不问,只是神色越发哀怜了。殷红薄唇紧紧抿着,硬生生将脸转过去半边。
看不见少年眉目神色,但是秦肃却突然觉得全身都凉了,那团熊熊的火在心头啪嚓一声,内里叫冰雪给冻成了寒霜。他从不知晓,在程怀憬心中原来自己一向是仗势欺人的主儿!
前世他的确仗势欺人过。但是前世他刚把程怀憬掳回王府,便奉诏来淮地平叛,此后一年半不曾碰过这人,更不曾见过面。直到后来回府,他心里头没了指望,捧了那块偌大的山河璧,想着,活得一日是一日,因此越发的放浪形骸。
在府里头既然住着他欢喜的人,又是春日立在桥头上对他笑得那样璀璨的少年,他便索性将人强压着入了红罗帐。开头那十几次,程怀憬总是哭喊百般不情愿,每次都叫他弄得几天下不来床,疼的双眼通红,只是不肯哭。
他从不曾见程怀憬哭过。
前世,的确是他强迫的他。但是今生重新来过后,程怀憬在王府里闹着要走,他也放人走了。程怀憬要入长安参加秋闱,他也确实找了人托了门路,虽说程怀憬最后中了魁首是主考梅纶点的,是个意外!这点他并没料到。
但是天地良心!他当真是诚心诚意地替卿卿办了这件事!如今又巴巴地千里追行,明知淮地是龙潭虎穴,他也跟来了!
秦肃自认为,自家待程怀憬一片赤心痴情,但不曾想,在这人心底,原来他还是那个仗势欺人的王爷!是应天.朝的皇子,是眼下前来平叛的将军,却唯独不是那个……红罗帐底能缠绵共入春梦的情郎。
秦肃又惊又怒,更兼心下一片萧索,整个人像是冻的发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颓然放开程怀憬胳膊,小心地将锦被替少年盖好,然后大手摩梭这人乌压压的一头青丝,缓缓地叹了一声。
“好!孤不碰你。”
程怀憬翻身侧过去,面朝里,只不声不响。
秦肃也不指望他能回应,只久久地凝视少年清劲的脊梁骨,手指始终停在那发丝间。始终都没能合眼。
身边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年,秦肃自然还是硬了的,但是却碰不得了!
秦肃从没有如此这般痛恨,恨自家过于粗疏,竟弄不懂这少年的心。
程怀憬起先只是翻过去,假意装睡,但不知是不是身后多了个温热的身子,不知不觉,居然当真沉沉睡去。鼻息均匀而又绵长,和衣而卧,玉枕也不曾垫,居然就这样睡了。
秦肃耳边听着少年甜美的呼吸,不时还能听到隔壁动静。月南华果然又再次趁夜色闯入十四郎厢房,那俩人噼里啪啦一顿鏖战,越发烧的秦肃冰火两重天,浑身不得劲。
好容易熬了半个时辰后,却听隔壁那月南华又出了个馊主意,怂恿十四郎出去,再来鏖战一番。
秦肃嗡一下,脑袋里面轰隆隆,像是有火树银花全部都炸了。这体内火烧的!鼻子里都要流血!
又气又恨,只巴不得能将隔壁那间厢房给拆个稀巴烂!
最可气的是,那个闷葫芦似的十四郎居然应了!两人相携出去,脚步声几不可闻,只在耳畔隐约捕捉到几道风声。
秦肃一边想着这两人出去后各种情状,一边再看自家,越发显得凄凉。胸腔内那颗一直往前冲的心都灰了。生平头一回,他怀疑这人是不是从来就没欢喜过自己?
他这左一想,又一想,忽然轻轻地响起衣衫摩擦声,窸窸窣窣的。
秦肃微微一愣,刚回神,就见程怀憬不知为何居然面朝他翻过来,手脚蜷缩着,整个滚到他怀里。然后又手脚交缠,牢牢地将他缠住了。
秦肃顿时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大手张开,压根不敢碰他。怕万一把人闹醒,这点子好处也给搅没了。他屏住呼吸,过了十数息之后,再小心翼翼地眼风往下探,程怀憬却依然睡得沉,连句梦语呢喃也无。
大约是梦中自动寻过来的!
秦肃心里头稍微好过了些,大手缓缓地顺着少年脊背往下,然后闭上眼,勉强也算睡着了。
人是自个儿翻过来的,但是第二天一早,窗外鸟鸣啾啾,程怀憬睁开双眼,却不认账了!一脚踹向秦肃。
“你这人,怎地这样不讲理?说好了的,不许碰我的!”
秦肃哑口无言,叫他踹醒时双眼仍有微红。他这一个月快马奔驰,又兼是个带兵的,不好跑在大军前头,勉强按捺住性子,一个多月都不曾睡沉。好容易才抱着朝思暮想的人儿打了个盹,一个时辰不到,眼下就叫这人踹醒了。
秦肃起先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愣怔。后来听清了,他家卿卿又在骂他!
燕王爷秦肃终于委屈起来。琥珀色的眼眸动了动,声音沙哑。
“先生,你且讲一讲理!”
入鬓长眉高挑,那双桃花眼斜斜乜过来,眼看着程怀憬就要发怒!秦肃忙大手一包,将少年春葱般的手指合在掌心。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叫程怀憬教训的次数实在太多!就算是他有理,回头也得给卿卿骂一顿。大清早的,犯不着!况且两人久别重逢,更须软语温存着些才是。
秦肃自认为自家很讲道理,再说了,他是个王爷,又比卿卿大着十岁,肚里须能撑得条船。——就算撑条海船也没什么!何况是个如珠如玉的小少年。
于是下一刻,于电闪火石间,他已经呵呵地笑了起来,抢先道:“是孤的错!总之都是孤不对。先生今日可还要去华少游那处?”
秦肃这话头转的太快,上一句还在软语诱.哄,下一刻突然正经起来。程怀憬不由得愣住。
秦肃将拳抵在唇边,忙压下笑意,见缝插针地打断了程怀憬的愣神。“昨日,暗十一已经去过了。那华少游虽说病得狠,人倒还清醒,手底下的兵马都不曾动。只是有一则……”
“哦?”程怀憬缓缓地扬起头,长眉微挑。“此人兵马可用?”
“可用,也不可用。”秦肃大大咧咧地揉了一把他头顶,然后五指叉开,权当篦齿梳,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话朝事。“因他有个条件,不许孤拿他的兵马镇.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