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香甜的羊奶酪在舌尖化开,片刻后,融融泄泄,都是羊奶清甜的香味。
两世今生,这还是程怀憬头一回尝到羊奶做的东西。入鬓长眉轻挑,望向对面席间的弘农杨氏子。此人名唤杨不留,与宫中杨妃是双生子,据说容貌肖似,自幼姐弟二人感情极好。
杨不留比他年长十岁,论辈分,程怀憬刚好唤他世兄。
“此法甚妙!原来世兄与西域开通互市竟有如此好处!”
自打离了南阳郭家,一路行来月南华与十四郎浑不在意,经常两人并辔奔驰在车旁,不知何时就不见踪影,又寻到野林鬼混去了。倒是宿桓忧心重重,不止一次问及,就这样从郭家拂袖而去,会不会将人惹恼?
程怀憬每次都是淡笑着摇摇头。
最后一次,春葱般的指尖点住宿桓额角,摇头叹息道:“宿先生,您也忒老实了些!”
到底他嫌宿桓老实在哪里,他不肯说。宿桓这么多天也没咂摸透,因此眼下在席间陪坐,不声不响,只将羊奶酪的酒又满满地灌了一大壶。
“宿先生须仔细着些,羊奶酒初尝虽清甜可口,但饮多了,却也容易醉。”
“不怕!”宿桓大笑道:“昔日在长安,某曾一夜饮了三十坛杜康,也不曾醉。”
杨不留听了这话,似笑非笑,越发显得眉间那粒痣分外妖冶。
程怀憬蹙眉沉吟,缓缓地道:“此番入长安,听说御史台有个空缺。”
“原先便是替五郎谋划了这个职位,”杨不留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官儿,名声不好。”
“不妨事,”程怀憬静静地笑道:“只要能为宫中那位贵人便宜,刺探消息灵便即可。”
“刺探消息,倒是颇为灵便。”杨不留颌首抚须,微微一笑。“只是委屈了五郎。”
“无妨。”程怀憬又笑了笑,半垂着眼。
“中宫这几年来,行事颇为嚣张。”
杨不留抬手斟酒,沉吟着慢慢地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
“三年前,当今圣上酷爱炼丹,朝事便多由中宫把持。旻皇后虽不曾正式临朝,却也差不离了!”
杨不留又带笑叹了一声。“牝鸡司晨,本为国之不祥。但是我杨家在朝中却不甚说得上话!宫中贵人,为此颇为忧虑。”
“小侄此次去长安后,可还有甚帮手?”
“不曾!”杨不留顿了顿,又道:“我杨家倒是有几个子弟,大事不可委付,但为五郎奔走一二,或还可使得。”
杨不留悄无声息地取出一叶绢帛,夹在指缝间,借机握住程怀憬的手。两人身形交错的瞬息,绢帛不动声色地掉入程怀憬掌心内。
程怀憬缩袖,春葱般的指尖轻送,将绢帛仔细地纳入怀中。这才抬眉笑了笑。“如此甚好。”
杨不留看着他,也笑了笑。
程怀憬一行人在弘农杨氏逗留不过三四日,彼此将话语都探得明白。杨不留以为,程怀憬此番去长安后,当真是投靠他杨家与宫中杨妃的势,必要扳倒中宫,替枉死的十一皇子复仇。因此临行时,又密密地嘱咐了一番,其中颇有些心腹之语。
程怀憬入得马车,杨不留仍立在府门口,含笑微微颌首。
程怀憬撩开车帘,也依礼朝他点头笑了笑。
车马萧萧,又多了许多辎重,挈着杨氏与的二三十仆役,轰隆隆沿着秦岭一路往长安而去。
又过得月余,他们即将入长安时,秦肃寄来的信终于通过快马驿站,辗转到了程怀憬手中。因彼此路上都有些耽搁,秦肃不知他到底行到了何处,话语间倒有一大半都是在忧虑他路上鞍马劳顿,是否可曾吃的好,歇息的又可曾安稳。
程怀憬一目十行,目光落到最后,秦肃却只约略说了句近况,道他也到了江南,一切如常,无须挂念。
程怀憬半垂眸,反复地凝视那一行龙飞凤舞的墨字。半晌,抬起眼皮,微微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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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安,却是三月末。长安城内士子游女如梭,满目繁华。
士族们多半大敞着外袍,领口挂到腰间。高门贵女们纷纷鬓边簪花,帷帽半遮,薄纱轻掩□□。更有美艳绝伦的胡姬,在马背上轻巧地卖弄马术,胭脂红纱笼裤下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若隐若现。
程怀憬许久不曾见到这般景象,倒是微微愣了一愣。就连宿桓也有七八年不曾入京,此刻感触更深,在马车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十四郎换回了赶车的位置。月南华则缓缓地骑马而行,似是百无聊赖,不时地往前催马,凑到马车前栏与十四郎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偶尔长眉轻挑,便斜眼觑着十四郎低低地笑出声来。一双琉璃猫儿眼,在这日头底下也像是明珠般璀璨生辉。
程怀憬缓缓地放下车帘,以袖作扇,算是勉强驱散了些外头带来的燥热。入鬓长眉染了汗,越发显得青翠逼人。
“一别数年,长安城已是阳春了。”
宿桓沉默良久才道:“街市繁华,倒是一如往昔。”
言辞间颇为感慨。
众人入京后,便有杨家子弟来接风。为首那人,就是杨不留给他的绢帛上的其中一位子弟,唤作杨成。
杨成见到程怀憬,毕恭毕敬,执晚辈弟子礼,打马开路,将他们安置在杨家别苑内。又加派了二十个清俊仆童贴身服侍,按礼在别苑内为他们接风洗尘,满满地呈了一桌酒席。
宴后,杨成跪坐恭声道:“小程大人若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只管与仆交代。”
程怀憬缓缓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这四面荷花池的凉亭,以及九曲十八弯的长廊,入目皆是雕梁画栋。良久,笑了一声,道:“如此奢华,怕是会招人眼热。”
杨成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小程大人此番述职后,便是正三品。想必往来拜会的朝中贵人颇多,此处在朱雀大街,不过是个寻常所在。我杨家久居朝堂,别苑如此布置,正是极恰当。”
言辞间,颇有些得意。
程怀憬垂眸,心内微微叹息一声。弘农杨氏对外如此招摇,怪不得弘农杨氏子入朝后不得重用。
便连杨不留特地给他的这几人,以眼前的杨成推断,言词寒暄间便可见其骄矜,怕都是不堪大用。
程怀憬便收住了唇角那点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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