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三四日,程怀憬往朝中走动了一番,述职的牒书递上去,又领了文书。陆续便有人来访。
弘农杨家三名子弟,连同那日安排安顿他们的杨成,悉数到齐了。又有郭家子来拜会了一回。程怀憬每日间迎来送往,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十余日。
忽然有一天,十四郎推门进来,对他道:“阿淮,江南有信。”
程怀憬挑眉,一眼扫见十四郎面色格外凝重,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十四郎沉默。片刻后,抿唇,涩声道:“这次却不是那燕王来信,是桃夭客有密报,报与了阿月。”
十四郎抿唇,颇难以启齿,又顿了顿,走近两步,似乎想抬手搭在程怀憬肩头。分明走近了,却又缓缓地将手放回去,神色越发迟疑。
“到底何事?”
程怀憬蹭地一下站起来。可能是起得太猛,居然眼前阵阵发黑,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他勉强以手撑住案头,急切道:“可是他病了?”
十四郎咽下喉间苦涩,淡淡地道:“不曾,燕王并不曾病,只是……”
“只是如何?”
程怀憬越过案头,往前一把拽住十四郎衣袖。两人凑的极近,从十四郎半垂眼皮底下,余光能清晰看到那张桃夭面上泛起的焦急神态,桃花眼底的忧虑与神伤……丝毫作不得伪。
虽说早已放下了,但此情此景实在过于刺心!十四郎下意识又抿了抿唇,艰难地掉开视线,喉结滚动数次,才道:“许是燕王抱病的消息传入宫中,据桃夭客说,近日宫中频频有人往江南去,想入府探访。”
这则是很寻常的消息,原本在淮地密谋时,他与秦肃便都料到宫中必定会派人查探病情真假。
程怀憬抬眉,仔细地盯紧十四郎。“还有些什么?”
又闭了眼。
“阿四,你不许瞒我!我须承受得住。”
十四郎低头退后半步,攥住剑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许久不曾出现的苦涩充溢喉嗓,声音低而沙哑。
“宫中此番派去的都是死士。叫桃夭客捉住后,始终不曾撬开口。只得一次,他们从一名昏迷过去的死士身上摸出封玉雪笺。据阿月说,自应天立国后,前朝秘制的玉雪笺便只有后宫嫔妃才可得。或是被渌帝宠幸过的几个小道士,据传也曾偶尔得过。”
程怀憬蹙眉,略带不解。“那封玉雪笺内可说了什么?”
十四郎探手入怀,啪的一声,将那份信拍在案头。掉开头,语声越发艰涩。
“阿淮,你且自家看看。”
程怀憬不知为何这番话十四郎说得如此痛楚,他心中忧虑秦肃,忙不迭接过信笺。手指抖了数次,才缓缓展开。雪花底素笺,错金鎏银地镶嵌着浮云纹,里头分明是簪花小楷,字体纤秀,大约出自女子之手。
——【望君多珍重,鸿雁慰相思】
只得寥寥两行字,却婉转诉尽了相思情。
“这是……”程怀憬反复看了几遍确认后,抬眉不解道,“这是何意?”
“阿月猜测,是宫中有贵人倾心于燕王。”十四郎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事儿甚为蹊跷,如今后宫里头居住的,都是燕王长辈。若是皇子们的王府内……诸嫔妃则又不该有这种玉雪笺。”
程怀憬这才知晓,为何此信绝密。今日十四郎神情又如此奇特!他心中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炸响,随即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啪啪作响,在天灵盖那处灼灼燃烧。
脚下立不稳,踉跄撑手扑在案头。
在一片昏黑中,他只听见自己茫然地问道:“……难道竟是宫中有人,与他有私?”
“这事儿不好揣度。”
十四郎言简意赅,迟疑片刻,到底将手按在他肩头,缓缓地扶他坐下。
又安慰他道:“阿淮你也不须如此。毕竟,桃夭客只截获了这封信。没头没尾的,或许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难为十四郎!一向沉默寡言的人,此次难得条理清晰,居然温言安慰他。
程怀憬默了半晌,笑了一声。
“这信是桃夭客从宫中死士手中夺来的,怕是燕王还不曾知晓吧?”
十四郎沉默许久,没有一个字的反驳。
程怀憬只觉得牙关都咬不紧,咔咔地轻响不休。他按住手腕,好不让那封信抖得掉在地上。可是人却一点力气都没。翻来覆去,秦肃那厮的音容笑貌宛若如在眼前,一声声卿卿,一次次并枕而眠……原来,都会是梦幻泡影吗?
“阿淮,我与阿月会再去查探的。”
“不妨事,”程怀憬苍白着脸,勉强地笑了笑。“如果与大业无关,先……不管它。”
他嘴里说着不去管这份情书,心里头却疼的紧。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甩不脱秦肃。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倘若有一日,秦肃为了复仇,或者说,为了龙椅,竟连这样的手段都用上的话,那他怎么办?
秦肃不再是前世那个莽撞的燕王,那厮也是重生浴血归来。在淮地碎石坡下,秦肃能与他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可如果不须他去谋划,宫中自动有人上了钩,秦肃会如何处置?
而他程怀憬,又该如何自处?
不,不须忧虑这些。当今最要紧的是查明写信者为谁,渌帝七个位尊的后妃中,到底是谁在勾搭秦肃?
是了,查明那个女人是谁,然后他再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为了大业,一切皆可以忍耐。
程怀憬自认为想的极其通透了,缓过一口气,眼眸半垂,鸦羽般的睫毛成排轻颤。
无奈何,一颗心却倏地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程怀憬:快说,是哪个女人勾搭你?
秦肃:……信被你们截了,孤看都没看到过,不知道啊!
(半个时辰后)
秦肃:孤错了!……那个,孤什么时候才能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