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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成年人的世界(2 / 2)


他升上车窗,打开手机把导航切成程子由家的地址。这时他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车窗被人很急促地咚咚敲了两下。

沈蕴一抬头,发现归巢的小兔崽子又回来了,他师母着急地在后面喊了声他的名字,祁暄回头应了声却依旧杵在他车外。

他没有打伞,一只手遮在额前虚着挡雨。

沈蕴重新把车窗降下:“怎么了小孩儿?落下东西了?你这样别感冒了……”

祁暄打断他的话,从书包里翻出一只纸袋子从车窗口塞进来,纸袋外面已经淋上了雨,洇出了深色的水晕。

沈蕴不明所以地接住了袋子:“这是?”

祁暄没头没尾地朝他喊了句“生日快乐”,一扭头跑掉了。

沈蕴愣住,等祁暄跑出好远才反应过来,冲着祁暄的方向喊了声:“谢了。”

声音融在雨里,也不知道祁暄有没有听见。

沈蕴拆开了纸袋,发现是一把他们建筑学生平时用来丈量的那种卷尺。

他原来带了一个来B市,但是前几天去景区逛的时候,他本来想拿出来试一试,结果卡了,尺抽出来一半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

沈蕴失神片刻,笑了笑又摇摇头。他把卷尺收好,放到背包最大一间的夹层里,又把外面的包装袋叠好,也收进了背包。

他感到很惊喜,却也很诧异,祁暄怎么知道自己这两天过生日的?

不过他觉得这小孩儿身上似乎总能发生些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晚上祁暄给沈蕴主动打了个电话问他到没到火车站,沈蕴说到了。他刚取好票,挂着耳机跟祁暄闲聊,四下里张望着搜索着站台的编号。

B市是枢纽城市,火车站也是全省规模最大的,近年来高铁班次增加,站台扩建了好几个。已经快十一点四十了,沈蕴走过两个天桥才看到自己的站台,他有些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祁老师家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嗯,卧室挺漂亮的。”

“祁老师在家吗?”

“不在。”

“看,我没骗你吧。对了,师母人是不是特别温柔?”

祁暄闷闷说了句“我知道”,然后便没了声儿。

沈蕴还以为是车站里信号不好,捞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满格。

他等着那头讲话,等了好久,就在他怀疑祁暄是不是忘记挂电话的时候,祁暄冷不丁蹦出一句:“我以后还能联系你吗?”

原来在这儿卡壳呢。

沈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当然可以啊。”

“那我以后还能再碰到你吗?”

“能啊,这有什么不能?有机会哥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我们去爬其他的山。”

“我还想去海边。我想去青岛吃海鲜。”

“好。”沈蕴笑着说。

这两句话被电波记录下来,像锚一样沉沉落在祁暄的记忆里。

连同他温和如流水般的声线、羽毛般轻盈的调子,这一刻车站内嘈杂说话声和乍然响起的广播进站提醒,祁暄都一并记住了。

但在以后很多年里,祁暄只见过沈蕴两回。

他关于沈蕴的记忆,全部都发生在夏天。

一次是祁暄初二期末结束后,他给沈蕴打电话骄傲地告诉他自己年级第一,沈蕴便说要奖励带他去海边玩一次。

沈蕴那会儿刚好在附近,就坐车来B市接祁暄,两人一起飞了青岛。

起初祁暄不会游泳,沈蕴便教他蛙泳。祁暄手脚还不太协调,换气时脑袋翘老高,姿势跟狗刨似的,跟在他后面的沈蕴差点笑出声。

游着游着,有个小海浪迎面打过来,祁暄抬头时一口气没换到,本能地乱扑腾着想站起来,却先抓到了沈蕴胳膊,继而八爪鱼似的缠在沈蕴身上。

沈蕴把人扯下来,摸了把脸上溅起的水:“你是小流氓吗,把我裤子差点扯掉。”

“浮板系着呢,别怕。”他稳住祁暄:“水也不深,你一站就能站起来了,试试看。”

祁暄试着站起来,发现海面才到他胸口。

另外一次是祁暄高一开学的时候,那会儿沈蕴已经在设计事务所工作了,刚好有一个项目来B市出差。

因为太忙的原因,他来的时候压根没想起来通知祁暄,祁暄是吃饭的时候无意听祁老师说才知道的。

祁暄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早已惊涛骇浪。吃了没两口便把筷子一撂说饱了,匆匆跑回房间里把门一锁便给沈蕴发消息。

祁老师直皱眉:“一点规矩都没有,吃个饭都吃不好。”

他舅妈却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

祁老师沉着脸:“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我们小时候也没像他这么嚣张,都安安稳稳的。再说他能有什么心思,他才多大?”

祁暄跑去见沈蕴,他远远在人群里站着等沈蕴到马路这边来。

马路那头的沈蕴一下子就看到了祁暄。

他比沈蕴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又高了不少,身材抽条得清瘦又挺拔,脸的轮廓也更加分明,减几分清秀,多了几分帅气。

因为赶时间,沈蕴只跟祁暄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沈蕴发现祁暄一直没太怎么说话,只是托着腮静静听自己讲,跟以前吃饭的时候叽叽喳喳的样子不同了。

一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情,沈蕴自己讲着都觉得琐碎且没意思,祁暄却眼睛亮晶晶的,跟听说书一样津津有味,偶尔还追着问两句。

等吃饭中途从卫生间回来时,沈蕴想顺手把账结了,却发现祁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单子偷摸着结了。

他回来问他,祁暄却无辜地眨眨眼睛:“你以前总是请我吃饭,我不可以请你吗?”

听上去有几分耍赖撒娇的意思,沈蕴笑着作罢。

B市的夏天总是多雨,暴雨像个幽灵一样漂浮在城市上空,俯视着这座城市,随时准备倾泻而下。

他们刚从饭店里出来,天边轰隆一声,雨水倒灌,在地面上击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祁暄很长一段时间做梦都会梦见这场雨。

或许是这场,又或许是以前跟沈蕴一起出去时遭遇的某场大雨。

他们撑着同一把伞,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在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体温都传导成相似的。

但他再也没见过沈蕴。

他会主动给沈蕴打电话,往往他们还没说几句话沈蕴便临时有了别的事情。

祁暄察觉到了沈蕴的工作变忙,打电话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思来想去最后都改为了发消息。

从开始的闲扯,变成了最后节假日形式的问候。

越长大,越客气,也越疏离。

他时不时会惦记一下沈蕴说的那句“有机会哥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但他花了很久才明白,成人世界的“有机会”只是一种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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