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桩旁的将士被一阵劲风刮到,看着那远去的身影满脸惊愕。
——刚刚谁说的这不像个能打仗的。
宫城外江晏迟远远地瞧见那策马疾驰而来的身影,恍若戗风吹沙入眼,竟惹得鼻头有些发酸。
又觉着有些疑惑,他的御马之术竟如此纯熟。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面具之下许纯牧的脸。
原来他生得如此模样。
清隽高雅,姿貌端华。
果真如许长陵所言,不大像个行军打仗的。
“殿下万安。”许纯牧脱下沾满尘灰的墨色大氅,里头穿得是一件鸦青锦织常服,对襟上绣着几片竹叶,平添几分儒雅的气质。
只是此人神色微冷,高山仰止。
“怎么样,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江晏迟实实在在地将他扶起。
“嗯?”
许纯牧顺着话意回,“本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了,又单膝跪地抱拳行了军礼,俯首认罪:“臣擅离职守,私自入京,还请殿下责罚。”
“无妨,无妨。”江晏迟再一次将他扶起,“你来了便好,从今往后你就呆在我身边,我……”
“敢问殿下,这三年可曾见过陛下。”
许纯牧显然并不打算和他多作无谓的寒暄。
“没……”
“那殿下可知陛下如今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
“大概……不大好……可除了楚歇,现如今没人能……”
江晏迟的话戛然而止。
猛地抬头看向许纯牧,反问一句:“陛下如何,你当比我清楚,为何还要来问我。”
“殿下说笑了,纯牧一直远在北境,陛下近况,如何得知。”许纯牧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蓦地想到什么,再问,“楚氏拿捏住了陛下,那国印如今是在他手中,还是殿下手中?”
江晏迟心中的不安渐盛。
“在,在……”
许纯牧眉头一皱:“还扣押在楚歇手里?”
“在我手中……”
江晏迟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面前的许纯牧,听到他说“虽然冒犯,但是还望殿下将国印交于臣下一观,以断真假”,茫然地伸手指了指那案上。
许纯牧白皙修长的手指郑重地取下国印,看着上头被磕破的一角与爷爷曾给自己看过的画像一致,才道:“是真的。当年永安之乱时,是我许氏镇守国印长达八年,绝不会错断。如此甚好。”
手指,指骨匀停。
身形,颀长削瘦。
像,又不像。
江晏迟手撑着头,发觉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忆里阿牧的轮廓。
只伸出手一下抓住许纯牧的手腕,才发觉没有想象中瘦弱。拉扯一下后那人也纹丝不动,还问:“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人。
虽温润却清冷,性子里透着钢直与无谓。
他想不起阿牧的眼睛。
但他记得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的温柔里,像是藏着某种脆弱的执拗。
“你,你是……是许纯牧?”江晏迟再问。
“是。我是镇国侯许邑之孙,许氏纯牧。”许纯牧似是想到什么,将腰袢许家令牌取下交到太子手中,“不会有假,有令牌为证。殿下是初次见我,我又是孤身前来,殿下有些怀疑也是正常。”
初次见我?
江晏迟踉跄两步。
不对,这不对。可究竟是哪里错了。
‘殿下,我是镇国侯许家派来襄助您的。’
‘实不相瞒,我并非寻常的许家后人,我姓许,名纯牧,字隅安。’
许纯牧走进了,将令牌递过来,江晏迟看着那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细长而白皙。没有接过令牌反而握住了他的右手打量着。
食指和中指内侧明显有长年弯弓射箭,舞弄刀枪留下的旧茧。
并不是那双教自己拨弄琴弦的手。
许纯牧似是没想到这茬,愣了半瞬,利落地将手抽回:“殿下做什么。”
微蹙着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辜负殿下了,纯牧自幼在边境无人管束,不懂这些上京城的规矩……旁的事,只怕,也只能辜负殿下厚爱。”
最后一句婉拒的意思十分明了。
“那你不愿做太子妃……可是要去求取你喜欢的那位姑娘?”江晏迟言语里似是有几分试探。
“纯牧未曾有过心上人。”
江晏迟愣了,寒意自脚底而起。
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
这个人,不是他的阿牧。
没空再与许纯牧寒暄,过了好一会儿,江晏迟整个人混混沌沌地回了东宫偏殿,神思游离,像是出窍了一般。
小喜子喊了他好几句都得不到回应,吓得差点将御医喊来。
“殿下,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他不是许纯牧。他骗了我。”江晏迟失神地喃喃。
仔细想着,他提及自己的身份也不过两次。一次是为了赢得自己的信任,还有一次,是为了鼓励自己上交证据,在金还赌坊上切断楚歇后路。
都是有目的的。
他根本不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
他捏造身份欺骗自己,为的是打消自己的顾虑,鼓励自己抓住机会,不要犹豫。
事到如今才发觉对于那个人的了解,除了许纯牧这一身份外。
一无所知。
十日前他身中剧毒……如今可是好些了,会不会,会不会那时候压根就没熬过来……
可怕的猜想如重锤入心,将心肺砸了个粉碎。
江晏迟捂着心口,几乎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