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本就身虚体弱,那骨子里是有长年痼疾的。近一年的变故诸多,这幅身子经不住那重刑,后来又未得好生将养,娘娘心?口处应当还有一处刀伤,万幸未伤心?肺,却也致使五脏瘀滞……”
御医说了许多,江晏迟却越听越觉得那声音远了,脑中嗡嗡地响着,“不当如此,他身子前几个月已经看顾得平稳了,便是……”皇帝掀起珠帘坐上那张卧榻,将那刚刚诊过脉的手拉出来,自己再仔细探了一番,“便是早些日子有些亏空,也可以好好将养,日后再进补。怎么会……”
“娘娘自幼的底子便极差,虚不受补的,陛下。这本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应该是之前在自家府上有高明的大夫一直看顾着,隔三差五地以药浴吊着精气神?,才能让他血脉通畅如似常人……近来也没看出什么旁的端倪。但这药浴药性凶猛,有利于血脉而有损于脏腑,故而一朝事?发便如长堤将匮……”
江晏迟好似想起什?么,蓦地起身喝道:“去,去把楚府那个大夫抓来,那个姓朱的!”
起身起得太急似的,脚步几番踉跄,没能站稳。
“陛下,那位大夫早在楚府查封前便得了风声,眼下应当是跑出上京城去了……”外?头禁卫差人来了个小太监前来传话?回禀道。
江晏迟一团心火好似憋闷至极,眼下一个抬脚便往那小太监心?窝踹去,直将人踢出了大门,半晌都起不来身。
小喜子赶紧上去扶,使了个眼色教他离远些,迎上去说道:“陛下,我这就去张榜寻那位朱大夫,城门看的紧,未必就出了城。但是陛下最好是先下一道旨意,解了楚府的封禁,否则人心惶惶只怕那人不敢现身。”
江晏迟惶遽点头。再看向床榻上人,面色青白,唇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
那人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气。
像极了他在东宫自尽那一日。
为什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江晏迟接过御医手中的参片放进楚歇口中,期盼能吊住他这口气,熬过这一次的凶险。
可他的唇也是凉的,那苍白里甚至开始透着淡淡的紫,那是死人才有的模样。
御医守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如今日头西斜,就快要到晚上。楚歇的身子越来越凉。
御医有些不敢提点陛下做好预备,一面担心?娘娘熬不过深夜,就突兀地没了。若不先提两句,那以眼前这位陛下的性情,也许自己会保不住这颗脑袋。
“陛下……”话?刚开了个头,好似对方就从那恳切哀愁的语气里听出什么似的,立刻打断。
“住口。”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烧着炭火,好几个金丝手炉放进了被窝了,江晏迟握着楚歇的手好似终于有了些温度似的。
他扶着那人倚靠在自己肩头,可那药根本喂不进去。
江晏迟端着药碗的手直打颤,喂了半碗都是从嘴角漏下,半点没入口,那人素白的衣襟都沾湿了,满身的药气。他的眼睛急得发红,又教人端上一碗,撬开他的嘴往里灌。
“阿歇,阿歇……”
“听话,咽下去,嗯?”
那药虽入口,却又入不得喉。
江晏迟猛地一下将碗砸了,攥着那人肩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早就打算好了,根本没想过活得长久!你怎能如此狠绝,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御医惊了,立刻上前去,才发觉陛下话?说得凶恶,可动作就无比轻柔,末了未见回应,还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床榻上。
江晏迟挥了挥手,没人还敢在此地滞留。
“楚歇,你怎能如此对我。”
见那人始终未有清醒的迹象,他通红的双眼逐渐浮出难耐的阴鸷,“我跟你的帐还没算清,你还未曾给我一个交代……对了,对了……”
他手指着抬头,凑在他的耳畔压低了声音,“还有那个许纯牧,你死了,我就把他凌迟处死,一百零八刀不到最后一刀绝不让他断气!你……你可听清楚了!”
“哦,还有你沈家的祖坟,你父亲——”
沈弃安战死沙场,又是叛国重罪,连衣冠冢都不曾立过。而沈家的祖坟也早就迁出了皇城西,葬回了西陵老家,沈家一脉早已断绝凋零。
江晏迟这才发觉,除了许纯牧,他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楚歇真正会在意的人或事?。
他好像在这世上是一株无根的花草。
没有什?么能牵绊他。
“楚歇……”江晏迟冷厉的声音倏然软了,他俯下身将人拥在怀里,靠近了,却闻不见熟悉的柏兰香。
他身上浓郁散发着的,只剩酸苦的药味。
御医出了门,小喜子迎上来讨个实在话。却只听到御医顾盼左右,颇是惋惜地摇摇头:“今日丧钟处得派人彻夜守着。”
此话是什么意思已经非常明了,小喜子神?色一慌,忙不迭地将御医拽得离殿门远了些,才面露难色地问:“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陛下不愿听,我也多说不得。那皇后娘娘早已是脏腑衰竭,人命危浅。此番气血瘀滞而倒行?,惊动脏腑,才会吐出那一口血来。要命,要命!”又将声音再压低写,“只怕,是要朝不保夕了,这头,还劳烦您先且准备着了。”
小喜子顿时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日看上去还好模好样的娘娘,怎么就是油尽灯枯之身了。
正担忧苦恼着,就瞧见宫外有人来禀报,说那个楚府里的大夫寻到了。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小喜子赶忙教人将大夫迎来。
朱祈原本是在别院里等着消息,没成想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见着大人。不仅如此,许大人也不见了。
才从赵世子口中得知事情有变。
楚大人如今在宫中,被气得吐了血,御医都说人太虚了不敢随便用药,满上京地找楚府旧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