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死后,你为沈家翻案了?”楚歇愕然,“你怎么……”
难道他现在,也还在想沈家翻案的事情。
此事牵扯到宣和帝登基的隐秘,以及两位先祖皇帝的颜面与皇家威严。牺牲一个沈家,才能护得住皇权的巍峨,想要撬动这一桩案子多难,必然会被认定为不?忠不?义?之人,遭受千夫所指的诘难。
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去翻案。
楚歇抬起手安抚地揉了揉江晏迟的头,没?有这般质问?。
只沉默了许久,忍着沉沉的困倦和满身的拆卸一般的疼痛,沙哑着嗓音说?:“阿予。”
“小年?夜,就是?团圆的日子。”
***
江晔亲自端着热乎乎的汤圆歪着脚跨过高高朱红门槛进到殿内,欢欢喜喜地喊着:“爹爹,爹爹!”
雪地路滑,差点没?一下摔在地上。
正看着楚歇换了身新的衣衫,披着厚厚的细白绒大氅,将脖颈也紧紧围住。
爹爹怕冷,定是?觉得着雪夜风太寒凉。江晔先将热腾腾的汤圆奉给楚歇,不?知怎的爹爹却不?喜动似地只窝在案前,身子都不?挪一下的。还是?父皇殷勤地接了过来,舀起一个吹一吹,送到了爹爹面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爹爹眼角和鼻尖都有些红。
脸色也比方才更憔悴一些。
果?真是?夜里太冷了吧。
没?一会儿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舅父和祖母也来了。父皇却只顾着搀着爹爹,还叫人将桌椅都拿上号的狐皮绒铺好?了,生怕冻着。
看来祁叔叔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天下,还真姓楚。
江晔给祖母夹过菜后,看着舅父和爹爹坐在一处,托着脸说?:“爹爹和舅父长得真像。”这话说?出来,桌上立刻其乐融融地笑了。
“是?像。”第一个应声的便是?父皇。
却听爹爹慢悠悠地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你舅父可是?保家卫国,英勇无畏的大将军。爹爹可比不?上他。”
“才不?是?。”江晔童言无忌,面红耳赤地着急地反驳,“整个天下都是?爹爹,舅父保家卫国,就是?保卫爹爹呀。”
这一次,许纯牧脸色沉下些许,夹菜的动作都顿了。江晔这一句无心?之言不?免让他联想到朝堂上许多有关于沈氏祸国的传言到底还是?污了小殿下的耳朵。那些措辞激烈的讨伐之语竟还能传进东宫。
教他说?出“天下是?爹爹的”这种话来。
许小侯爷顿时忧心?忡忡起来,江晏迟也是?随之怔忪。
他和许纯牧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处。
楚歇的眉头皱起。
只有段瑟听不?出话里的关隘,依旧没?停地给小团子殿下夹菜,又给楚歇盛了一碗热汤:“这汤炖了三个时辰呢,可香了。”
“是?很香,你快尝尝。”江晏迟心?想一定是?最?近他急于翻沈家案子,有些激进了。不?想让楚歇过分担心?这些事,便打着圆场想将此事揭过。
奈何这句话果?真踩住了楚歇的底线。
楚歇看着太子问?,“你说?什么,天下是?谁的。”
“爹爹的啊……”江晔嗫嚅着说?,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许纯牧咳了一声,余光瞥着楚歇,“小年?呢。”
小太子瑟缩了一瞬,这才又赶紧把求救的目光转向父皇,父皇冲着他摇摇头,他又看向舅父,舅父朝他眨眨眼。
最?后,他只能躲去了皇祖母身后,怯怯地说?:“是?父皇告诉我的呀。”
这下,许纯牧都惊呆了,两道错愕的目光投向皇帝。
江晏迟简直百口莫辩。
“父皇说?的。”
小太子往祖母怀里钻,“天下是?父皇的,父皇是?爹爹的,这话不?对吗。”
许纯牧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说?法?,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
楚歇也有些不?自在地喝了两口汤,没?有搭腔。
还是?段瑟将一口菜塞进了小太子嘴巴里,道,“是?这么说?的,哪儿不?对了。对得很。大魏啊有句古话,家和万事兴。那可是?很有道理的。”
小太子咧开?嘴笑了,捧着热乎乎的汤圆一口下去险些烫到嘴巴。
甜滋滋的。
楚歇伸手将人拽过来,拿起帕子擦着他嘴角乌黑的芝麻糖渍。
“就你话多。”
小太子见势钻进楚歇的怀抱里,团成一团地坐在他腿上。也不?知什么缘故,平日里凶他的也是?楚歇,可他就是?像个糯米团子似地将他粘得紧紧的,“爹爹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当年?成婚后第一年?,江晏迟陪他去豫北郡府把这位小世子过继来的时候,江晏迟分明?说?的是?“这孩子日后性子沉稳内敛,正直宽厚,像他亲爹江似岚。日后会是?个合适的储君”。
沉稳内敛在哪儿,正直宽厚在哪儿。
怎么就养成了这个模样。
莫非是?自己的问?题。
楚歇摁了摁眉心?,只能忍着身上的酸痛再将他往怀里抱稳了,纵容地默认,“好?,爹爹抱着。晔儿再多吃点,一会儿还得喝药的。”
一听说?要喝药,江晔脸立刻皱巴巴地,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擦在楚歇身上,小小的手挥舞着抓着楚歇的胳膊。
“不?许乱撒娇。病了必须喝药。”
听到那不?容置喙的语气,才算安分一些。
江晔坐着一直乱动,惹得楚歇身上有些发疼,偏偏又不?能吭声。江晏迟察觉了,将太子接过来抱着,可太子死活不?肯,非得粘着楚歇。
夜深了还紧紧拽着楚歇的袖子,呢喃道:“爹爹,爹爹陪我睡。”
闻言,皇帝眼皮一跳,预感不?妙,立刻教小喜子来把人抱走。
谁成想皇后却抱着小殿下,语气凉凉地说?:“他都困成这副模样了,还生着病。怎么将他抱走。”
“……”
“桃厘,收拾收拾,这几天我都陪着小殿下。”
“……”
江晏迟脸色倏然变化,三两步追上去,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你刚刚,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要做的话晚上——”
楚歇将孩子交到桃厘手上,忍着身上难忍的酸疼,说?什么都不?想再跟江晏迟呆在一处。横了他一眼,坦坦荡荡然道:“不?作数。”
江晏迟将他拉拽到一边门堂下,像是?真有些急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姿态恫吓,咬牙切齿着,“你可想清楚,这样食言而肥,那下回我可也一次尽兴——”
“说?什么也不?停。”
不?知是?不?是?江晔的错觉,隔着一些距离看着那二人背影,父皇还没?怎么样,爹爹的耳根倏然就红透了。
踌躇半晌,才将自己招呼过去,说?,“晔儿长大了,要自己睡。”
江晔哇地一声哭出来,瞅了眼爹爹,又看着父皇看似平静实则狡黠的笑意,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
然后抽抽噎噎地被小喜子带走了。
喧闹后重归寂静,云开?月现。
又是?一年?将过,寝殿外,六年?前挂上的红绸还在枝头飘荡。
夜色衾寒,漫漫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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