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瑟见到来人正是一直跟在沈庭继身边的沈林儿,心里一喜忙站了起来目光往他身后寻去。
吴郡守见进来的这些人便是是原先送帖子的各大家族中的家主,面上愁云舒展,赶紧起身将众人迎了进去。
李锦瑟见所有人都进来了唯独不见沈庭继,有些疑惑的将目光投向站在那迎客的沈林儿。
他大抵是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冲她弯腰颔首,咧嘴笑了笑。
她见状心放了下来坐了回去面上挂上了官方微笑,心里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来人,来了大概约有十几个,年龄各不相同,穿着锦衣华服,也没有想象中都是些脑满肠肥的商人模样,看起来也是客气的很倒真像是来单纯赴宴的。
吴郡守上前将那些人迎到李锦瑟面前,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李锦瑟身份,众人一听,赶紧向她行礼,嘴上说着极漂亮的场面话,找了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晚到的理由。
没一会儿,李锦瑟便了解到比如穿月白色锦袍的张姓家主父亲身体不适,墨色大氅的赵姓家主娘子突然临盆,紫色圆脸的刘姓家主突然糟了贼等等等等。
“真是巧啊。”李锦瑟端着身份一个个冲他们颔首微笑。
那些人没想到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连忙跟着点头,干笑道:“公主殿下说的是,真是太巧了。”
“那诸位入席吧。”吴郡守适时上前说道,坐在了末端位置。
李锦瑟见着他们陆续入座,心想只要到了就行,到了才有办法,不然,难不成她真跑到这些乡绅家里抢粮食去。
不过,这些人明知今晚是一场鸿门宴还是来了,非但来了,年长些的大抵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看着礼仪得体,表面功夫一套一套得,嘴上不断说着恭维的话,但谁也没有提来意。
当然,李锦瑟也没有提,这种时候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那掌柜的原本只以为李锦瑟等人不过是上头派来的钦差,没想到竟是堂堂一国公主,心里一惊,立刻着伙计将自己私藏的好茶换了上来,又将整个酒楼里的灯笼全部点上,整个酒楼光线一下子亮堂起来,他亲自带着伙计上阵,伺候的越发殷勤。
众人入席之后,其中一个年龄大些的姓李的乡绅环视了一圈,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沈家家主,咱们可是听说他老人家今晚也是过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能来,完全是看沈家的面子。
李锦瑟但笑不语,她如何不知道若是沈家老太爷能来就好,可是别说来了,她这几日已多次提出想要拜见一下沈老太爷,但是回回他都已身体抱恙给回绝了,她又怎么能把他人请到这儿。
气氛一时有些冷下来,吴郡守看了几眼坐在上首的公主,只见那些个家主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如“若是早知道沈老家主不来,咱们也不不必白跑一趟,这不是骗人吗?”之类的话。
这时,一旁的沈林儿忙道:“众位家主不必着急,我们二爷已经回家中接人去了,众位且先等等,是吧,公主殿下。”
李锦瑟见他俏皮的冲自己眨了眨眼,跟着点点头。她猜想这应该都是沈庭继的主意,她只管先等着,走一步算一步。
那些人本就是沈庭继带着沈林儿以沈家的名义请来的,见他如是说,便又将心放了回去坐到了席上。
一旁的师爷冲掌柜的点点头,掌柜的会意,赶紧让伙计们将一早准备好的酒菜端了上来。
那些人见着沈老太爷没有来,不时的向门口张望,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筷子。
李锦瑟端起手里的酒杯看了看他们,起身冲众人举杯,朗声道:“今日请了大家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诸位在太原都是数的上名号的种粮大户当地十分有名望的乡绅,本宫初来乍到只想与各位结交个朋友,先干为敬。”
她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太原的人性情本就豪爽,虽是心里戒备,但是想着一女子都这样豪爽,他们也不好拿捏太过,怕自己失了男儿本色,丢了太原人的脸,也都跟着喝了第一杯酒。
这一杯酒下肚,场面上的气氛一时热络起来,众人你来我往,又都饮了几杯下去。李锦瑟没吃晚饭,几杯酒吃下去,只觉得胃里烧的厉害,但是她仍强忍着疼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来缓和气氛。
一旁的桑琪知她不舒服,悄悄的在她面前放置了热茶,面色一脸忧色的看着她。
哥舒烨则坐在她下方位置,自顾自的饮酒,时不时的朝她看去,梁怀璟与严浅浅坐在末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在场的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最开始那个开口说话的李家主道:“公主殿下千里迢迢而来,所谓何事,咱们心里也都明白,可是,咱们也有些无力。”
其余人跟着附和,“如今咱们也是童养媳做媒——自顾不暇,恐帮不上公主殿下的大忙,诸位说是吧。”
“就是就是,恐怕要让公主殿下白跑一趟了。”
李锦瑟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捏着手中转着那酒盅,笑盈盈的看着他道:“那不如李家主先与本宫说说你的难处,本宫也好在心中掂量掂量,你放心,本宫保证不为难大家。”
……
沈家祠堂。
烛火摇曳重,只见上方供奉着沈家历代家主与女眷的排位,重重叠叠下来,令人眼花缭乱。
沈庭继跪在蒲团上,看着一旁身影隐在昏黄灯光下,神色晦暗不明的祖父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入定的老人缓缓抬起头,一对鹰隼一样税利的眼睛直视着他道:“是你,动用了私兵让沈林儿将太原城内外的那些个家主连威胁带诓骗给哄到了醉仙楼去了。”
“是。”
沈老太爷拄着拐杖起身,气得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一旁跟着伺候的沈管家赶紧上前替他顺了顺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拿着手杖狠狠敲打在沈庭继的背脊上怒斥道:“沈庭继,沈则言,你如今做了驸马,倒是长能耐了!”
沈庭继忍痛俯首叩头,“孙儿不敢!”
“哼,你不敢,你趁我不在拿了我的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怎么,你不上瞧不上这沈家家主的位置,如今又为何动沈家的东西。”
沈庭继仍伏在地上,沉默不语。
沈老太爷叹息:“你打小养在我膝下,沈家所有子弟属你最拔尖,三岁识字,四岁作诗,十二岁便是享誉太原的神童,谁人不知沈家二郎文可治国,武可安天下,你父亲是个软骨头,眼瞧着世家没落,将你尚了公主,我不怪他!可你倒好,竟折在那公主手里,心甘情愿给她做了驸马,现在帮着她来反沈家的天!沈庭继,沈则言,你如今是长本事了,偷拿私印,连带着搭上沈家的名声挨个的将太原的乡绅威胁了个遍,你,好的很。”
沈庭继继而挺直腰杆,冷声道:“是祖父教的好!”
沈老太爷闻言一愣,继而气笑了,坐在那拍着膝盖指着他道:“沈管家你瞧瞧,这才成亲多久,如今连性子都变了,看来我这个孙媳妇儿是个厉害的。”
“祖父,孙儿并不只是在帮朝廷,咱们沈家世代在太原居住,整个太原有一大半的产业是咱们沈家的,若是太原百姓饿死过半,太原城内因此成了一座荒城,于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沈老太爷冷哼一声,“你说的没错,可朝廷三番五次剥削世家,强行将世家手里的土地给了百姓,嘴里说的好听,还耕与农,可,咱们的土地也是世代积累而来,他凭什么说就拿!”
“这事儿,是先皇不地道,可太原百姓无辜,难不成祖父也想学着博陵王家,用几斗粮食便将那几块薄田又换回来,可祖父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沈庭继只觉得背后有些湿意,也不知是伤口裂了还是出了冷汗的缘故,咬了咬牙接着道:“更何况,公主此番带足了银子,不过是想咱们按照正常粮价卖粮,祖父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朝廷,孙儿保证,只要有孙儿在,可保咱们沈家长生不衰。”
沈老太爷看着烛影里重重叠叠的排位沉默不语。
道理他都明白,沈家的根基世世代代都在太原,太原的百姓依附他们存活,他们也要靠着太原的百姓来给他们耕种,灾情有多严重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就算是公主不来,他也想着如何拿出一部分粮食来救济这些难民,同样的,他也看不上博陵王氏的所作所为。
可他就是有些气不过,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在眼前的人身上,到头来,膝下寂寞,剩下的全部都不成器,他只觉心里荒凉,沈家,不能断送在他手里,将来到了地下,他又有和脸面去见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