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继打小跟在他跟前,知道他心里面装着的是整个沈家,所思所想皆以沈氏为主,断然不会真的真的袖手旁观,忙伏在地上叩首道:“就当是为了您未来的曾孙积德了,祖父!”
面前的老人已是风烛残年,似是被他口中的“曾孙”所打动,方才眼里摄人的光芒犹如燃尽的油灯慢慢暗淡,他深深叹了口气,“阿继,祖父知道这些年来你不肯回太原,不肯做沈家家主,是因为你哥哥,可,生死有命,纵使咱们沈家有滔天的富贵也没能留住你哥哥一条性命,可祖父这些年,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他,阿继,在祖父心里,你哥哥是咱们沈家最好的孩子,这些年,我一直后悔他在世的时候对他太严厉。”
沈庭继眼圈微红,抬眸看着老人眼里闪烁着的碎光,神色哀伤,仿佛只有这一刻,他不过是一个思念孙儿的老人,而不是冷漠无情的沈家家主。
沈老太爷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来道:“祖父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活几年,只希望余下的日子,你能够时常回来看看祖父,好不好?”
沈庭继征了一会儿,在他满含希冀的眼里点点头。
沈老太爷老怀安慰的点了点头,“事情不做也做了,走吧,祖父亲自陪你走一趟,也算是给咱们沈家的孙媳妇儿送一个见面礼了。”
醉仙楼。
李锦瑟忍不住低头打了一个哈欠,坐在她旁边的哥舒烨低声轻笑。她转头瞪了他一眼,又换上那副官方笑容看着地下正侃侃而谈略微有些胖,穿着墨色大氅看上去跟个熊一样的赵姓家主。
他已经从自己祖上三代的困难延伸到了他那最不成器的败家三儿子身上,末了,总结陈词:“殿下,不是赵某想拂您的面子,只是家门不幸,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粮食来。”
李锦瑟冲他友好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带着余温的银票,冲众人扬了扬,“本宫知你们困难,故此是特地带了银子来,毕竟换成是谁,这么白白的往外掏东西谁也不乐意,道理呢,本宫都懂,既然你们卖粮食,卖给谁不是卖,诸位说是吧。”
在坐的人见到银子,眼神随着她的手荡了荡,那位刚才还哭诉着说家里半点没有余粮的赵家住赶紧道:“殿下真是体贴咱们,咱们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人家,挤一挤还是能够挤出来一些的,,现下市面米价为五两银子一石,咱们卖于朝廷,自然不能收那么贵,诸位说是吧?”
李锦瑟笑了笑,没有说话。
底下的人见她笑得别有深意,各自与相邻的人低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大抵石商量出了一个结果来,李家主站起来说道:“咱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为了太原的百姓,咱们愿意将价格压低一下,就四两五钱银子一石粮食,不能再低了,殿下意下如何?”
李锦瑟听了,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吴郡守,吴郡守会意,起身大声道:“来人,将桌子上的吃食全部撤下去,换新的来。”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不一会儿,便有伙计端了别的东西上来,众人看着各自案上的吃食,忍不住皱眉,有些胆子大些的起身问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公主这是何意?
李锦瑟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桑琪,桑琪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恭敬呈上来。
这张纸上记录着近三年来粮价之间的浮动,是沈庭继曾查了历年的粮价抄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眼下就排上了用场,她看着上面如行云流水一样隽秀的字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即抬头看着底下的人敛起了笑容,重重拍在桌子上冷声道:“本宫手上这张是历年的粮价,丰年时二两银,歉年时三两,荒年时不过四两银,怎么,诸位是跟本宫这儿发国难财来了?”
那些人吓了一跳,见被人拆穿,面上闪过一丝忏色,正要说话,李锦瑟抬手制止了他们,起身道:“本宫知道,商人重利,向来以利为本,本宫不怪你们。”
她说着拿了杯酒一饮而尽,捂着腹部皱了皱眉,一旁的哥舒烨面色有些难看,忍不住去夺她手中的杯子,她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哥舒烨只得按捺下来坐了回去,目光冷冷扫过底下的人,众人被他眼里的寒光闪过,忍不住心惊胆颤,缩了缩脖子。
她起身拿着盘子里的食物,看向底下的人,道:“诸位知道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吗?”
“无非就是一些泥巴,树皮,树叶,稻糠,难不成我等若是不肯卖粮给朝廷,公主便强迫咱们吃了这些不成?这难道是人吃的东西吗?”有胆子大些的年轻些的看着自己面前碟子上放着的这些东西,忍不住问道。
“诸位说的对,这看着不像是人吃的东西,可如今,太原的百姓们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活命的。”
她话音刚落,在座的人面上皆是一面讶然,一时之间对视了一眼皆没有言语。
这时,角落里突然有人低声引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个长得干瘦面色蜡黄候在一旁伺候的小伙计,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大小,他见着所有人目光投向他,吓得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哭道:“小的是雪灾时从家里逃难出来的,粮食吃完了,便开始吃稻糠,后来实在没了吃食,便是将那些结了冻的观音土拿热水化了用来充饥,后来观音土吃完了,大家开始吃树皮,小的家乡有很多人,因饿狠了吃多了观音土活活撑死的也有……”
店里的伙计家里都是贫苦人家,若不是掌柜的收留他们,他们恐怕也难以过活,听了那小伙计的话,个个抹起了眼泪,梁怀璟与严浅浅等人眼眶微红,就连那些个商人面色讪讪,各自端起了酒杯来掩饰心中的不忍。
李锦瑟眼里腾起水雾,面上却有些羞赧,“说句老实话,若是没有办法,本宫也不想开个口,因为觉得十分丢脸,在场的都是我李朝的子民,按道理说李朝应该庇护你们,可如今没了法子,只得向在坐的各位求助。”
底下的人张了张嘴,没人站出来说话,他们心里也难受,可是,他们是商人,商人骨子里最是看重利益,他们囤积了大量米粮,若就这样按照往日价格卖出去,相当于分文未赚白忙活一场,实在是心有不甘。
李锦瑟见他们个个不说话,又坐了回去看着面前的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她,尤其是店里的伙计,眼里含着渴望的光茫,他们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她身上,这一刻,她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
她心里明白,酒楼以内看着她的是这十几人,酒楼以外看着她的是太原数十万百姓,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见过瘦的小脸蜡黄,舔着嘴巴说“不饿”的小孩。
她在心里自嘲,他妈的,别人穿书都过上了好日子,小酒喝着,美男泡着,身边有无数的小野花小绿草衬托着,怎么凭什么到了她这儿,就这么扛起了一堆烂摊子,混上了吃土的日子。
她大爷的,若是有机会见到了作者,见到害她穿越的始作俑者,她一定拿着红太狼的平底锅怕死他!
她心里想着,吸了吸鼻子,拿起了手中的筷子,夹起了一块观音土,然后就要往嘴里送去。
“公主!”
“殿下!”
在场的人没想到堂堂长公主竟然吃起了面前的观音土,忍不住全部站了起来,站在她旁边的桑琪跪了下来,伸手欲夺那筷子,“公主,奴婢替您!”
一旁的哥舒烨怒不遏夺过她手中的筷子倏地一下掷了出去。
“啊!”
只见那筷子贴着那李姓家主的头皮飞了出去,那李姓家主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不一会儿传来一股骚臭的味道。
其余人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哥舒烨两股战战,见着长公主心里又敬又羞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决策。
正在这时,酒楼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门口,只见沈庭继扶着沈老太爷子缓缓走了进来,在坐的家主如同见到了救星,忙起身行礼。
李锦瑟则对上了沈庭继那对正凝望着她含笑的桃花眼,方才还气势如虹光芒万丈的她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异常委屈。
从什么时候开始华南区李藏獒遇到了李朝沈泰迪之后,就开始变得娇柔做作,矫情至极,变得随时随地眼里都能淌出一条小河流来,稀里哗啦的想哭。
沈庭继一进来便见着亮如白昼的宴席上,最亮眼饿那个人自他进来便眼巴巴看着他,眼睛红的就跟个小兔子似的惹人怜爱,他扶着祖父的手紧了紧,很不能立刻冲上前去将她揽在怀里,告诉她不用怕,他永远在这里。
沈老太爷皱了皱眉,挣脱出被他捏的有些疼的胳膊低声道:“还不快滚,你是想把祖父捏死吗?”
他说完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沈管家,沈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沈庭继立刻快步朝李锦瑟走了过去,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道:“你还好吧。”
李锦瑟点点头,瘪了瘪嘴巴,“二哥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