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鲁豫的灾民们挺着虚胀的肚子,倒在华山派赈灾的粥铺前;而宫里的皇帝却还心心念念,要用金线给爱妻的画像勾边。
师父人在局中,明明想做那悬壶济世的大侠,到头来却成了一个插科打诨的说书先生。
“万岁为人凉薄,并不容易相处。你师父承皇恩数十年如一日,个中难处,想必如人饮水。”程云说,“华山派也好,冲虚观也罢,是香火鼎盛享誉江湖,还是一朝倾覆断送百余条人命,都不过是皇帝的一念之间。”
伴君如伴虎,五个字,凝结三十年的心血苦楚。
“一开始,师父不告诉你那些烦心事,也许只是想让你有个快乐的童年。”
可是等到后来,就算是想要再说,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就像每一个在子女面前无法倾诉的父母。
三琯默默听着,原本温热的青石却随着越来越深的夜,变得越来越寒凉——直到程云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
“你在发抖。”他说,“你在害怕吗?万岁喜怒无常...”
“不,”她迅速打断他,“我不是在害怕万岁。”
她只是在想,这些事如果连人在江湖的程云都知道,那与她相处多年的李承衍,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到底又会是...什么样的立场呢?
十余年相伴,她以为自己就算没有做到“相知”,起码也做到了了解。
可现在...三琯自嘲地笑笑,原来什么都不明白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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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九日,一路朝南,天气日益闷热。
师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套薄如蝉翼的纱裙,非要套在她身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
饶是洒脱如三琯,也着实受不了师父这样惊世骇俗的风格。
师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情侣谈恋爱,当然要穿得花枝招展一点才行啊!小三琯儿啊,师父劝你一句话,有胸可露尽情露,莫待没胸没得露!你真是不懂你师父我心中的苦...”
三琯扶额,都什么和什么?
师父挤眉弄眼:“今晚我早早装睡,也好让你与小云儿早早出去约会。亏得你师父我每天都选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安营,给你们制造氛围和环境...”
话说一半,程云端着清补凉上了车。师父嗷了一声,一把揪过身旁打盹的程四要,像离弦的箭一样下了车。
两人这些天原本十分亲近,被师父咋咋呼呼的一番操作搞得反倒有些尴尬。
程云耳根发烫,仿佛原本一直没有被挑破的、隔了层雾气般的,模模糊糊的那个念头,在她师父跳下车的时候,变得呼之欲出。
三琯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身上这纱裙怎么都不得劲。她见程云耳朵红得发紫又不说话,还当他也是因为衣服尴尬,只得先开口打破僵局:“我师父很喜欢你。”
程云微笑:“令师贵为华山掌门,却无门第之见,对我礼待有加,我感激不已。”
三琯抿唇:“他是没啥门第之见,他只是...纯粹的看脸。”
程云只是笑。
他不再做乞丐打扮,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像是师父年轻时的旧衣,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昔日王府世子的优雅,琥珀色的眼珠仿佛湖泊,深邃不可见底。
他笑着笑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宛如耳语,宛如低吟。
“那你呢?三琯,你...看不看脸?”程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