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乔嬷嬷在凳子上左右坐不住,连连推辞:“不用,不用!先刚那一车菜管家嬷嬷已经给过钱了,我再得您这件红袄子就尽够了,哪能连吃带拿呢,叫人看着怎么说嘴!”
小燕儿果然又从翻拣出几件压箱底的衣裳,捧出来拿一件包袱包住了,对乔嬷嬷笑道:“又没外人看着,我们姑娘肯送,您老儿擎收着就是了!这几件衣裳都没穿过几回,过了时季,就放起来了,您拿回去给家里的媳妇姑娘们穿去,合不合尺寸的自己改。我们姑娘不能常去你们那里,村子上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还劳您多跑两趟呢!”
一面说,一面把包袱放到她怀里,乔嬷嬷搂住便难撒手,喜不自胜,对金喆道:“我老婆子跑两趟不值什么,您要是再缺什么,我还给您蛰磨去。”
路金喆又从手作台子上抽出一个匣子,递给乔嬷嬷:“这个也托嬷嬷带回去,别推辞,不是给你的,是给村子上姐妹们的。里头装的是我扎的珍珠花钗,有梳篦,有钗,有簪,拿给她们,就当谢她们的花样子。”
乔嬷嬷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摆着十来个小首饰,她眼尖,知道并不是金银的,但它们件件漆红点翠,形制可爱,口里连声叫佛,“这可比买的好看多了,姑娘,您真送她们?”
路金喆笑着点头:“有什么不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连那珍珠都是一般的米珠,实不相瞒,都是我练手剩下的,不嫌弃就戴着,要麽当梳头家伙使也行。”
乔嬷嬷忙摇头,“姑娘不知道,乡下丫头,连根红绳都要攒钱买呢,更别说珠钗,怕是有的孩子连见都没见过。这是好东西,她们瞧了一准高兴,念您的好。”
路金喆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两眼弯弯:“我也念着她们呢。”
乔嬷嬷也极有眼色,诸事办完,主人家端起茶碗,这就是要谢客了,因此起身告辞,一番留让过后终出得门来,小燕儿将她送到绣楼下。
银芽仍旧伏在美人靠上绣扇面,见那乔嬷嬷背着包袱挎着筐走了,笑道:“她老人家倒是不亏,来时挎着一个,走时多背一个,好赚的!”
小燕儿哼一声扭头不理她:“多早晚轮到你来说嘴,顶着大太阳走针,也不怕晃瞎了眼。”
嘿,这一对主仆,巴不得她瞎了怎么的?银芽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恨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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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金喆今天陪了客,自觉耗去很大心神,因而口干舌燥,浑身乏力,晚饭时牌精神蔫蔫的,老太太特地准她在小楼里炖碗甜盏子吃,不用去饭厅应卯。
因此路金喆早早地洗完澡,卧在被窝里吃甜盏,小燕儿笑话她:“真真是娇贵人儿,不过是多说两句客套话,就累得这模样?”
路金喆吸溜吸溜,埋头只顾着吃,不上赶着臊这个脸。
吃完一抹嘴,把碗一递,这边小燕儿接过去,又托着搅湿了的手巾,给她抹脸,伺候她漱口净手。
“等下辈子,”路金喆被热乎乎的手巾糊了一脸,瓮声瓮气的说:“下辈子你托生小姐,我当丫鬟,伺候你!”
小燕儿手巾丢进盆里,掐腰一乐:“可绕了我下辈子那一遭罢!”
“把那小人书拿来,我再看两页。”路大爷吃饱了,又开始颐气指使。
小燕儿把白天里乔嬷嬷送来的那本连环画给她,“赶紧看完,我好烧了去。这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那有什么,”路金喆翻着书页,看的津津有味,随口道:“白果儿房里,连那个书都有。”
“哪个?”小燕儿一头雾水。
“嘿嘿,”路金喆笑笑,自觉见多识广,两根指头勾一勾,“就是那个嘛!”
小燕儿登时愣住了,心头五味杂陈,这么多年又当妈,又当老妈子,闺女长大了,懂得看“那个”书了,真叫她说不出话来。
路金喆犹不自知,仍旧把一册《敬德皇帝南巡记》看的啧啧称奇。
夜深了,路金喆睡进被窝里。小燕儿合了窗户,吹熄了灯,走到床前把书捡起,随手放在床边,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走到隔扇门外榻上睡去。
夜更深了,除了房顶上几声老猫叫,整条街都沉沉睡去。
忽然,窗楞上传来咔咔的声音,像老鼠在啃噬木门,路金喆梦呓:“有耗子啊……燕儿,拿耗夹来……”
声音短暂的一停,里外里都没了声息。
一柄短刀“咔哒”一声隔开了锁窗,霎时,浓浓月色闯进香闺,一并也带来一股冷气,路金喆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