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晌午饭点,小燕儿托人给柜上送她的食盒,掀开一看,四样时蔬小炒,一碗八宝糯米饭,一碗火腿银芽汤,一碟干蒸糟鸭脯。
路金喆便邀请谢娘子同吃,谢娘子到底敬她是府上千金,连忙推辞。
路金喆在外头倒同她哥一样,很有些洒脱的派头,“我这侍女最得我心,我一个人哪吃得下这许多?况且我一贯不吃鸭子,这必定是她孝敬我师傅的。”
谢娘子便入席,特特开了一壶梅子酒来配鸭子吃。
路金喆也讨了一盅,梗着脖子咽下去,真爽口!
吃过了饭,谢娘子的活计更繁重,纯粹是力气活,她嫌金喆帮不上忙,拿出现成的几张金片子把她赶去前面练錾花。
于是路金喆便顶替了小五,坐到靠门口的錾刻台前。
这里人来人往,主顾们瞧她伶仃个子,眉清目秀,不像是做这苦活计的,却见她手起锤落,手底下从尖到粗的各式刻刀不停转换,没承想竟是个手艺娴熟的大师傅,纷纷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人一多,路金喆就怕手里活计砸了惹人笑话,唇紧紧抿着,聚精凝神,渐渐地找到了手感,时光飞逝察觉不出。
正忙着,柜上过来一个人,把手肘都杵到案子上,捧着脸看的认真。
路金喆又不是瞎子,头也不抬:“挪挪,挡我亮了。”
白果儿嬉笑一声,转到她旁边坐下,一股药香袭人。
路金喆就是闻着她身上这股子药味,才头也不抬就把她认出的。
她手里这枚小花才刚有个花的样子,拿玛瑙刀简单抛光,把它往白果儿头上一按。
白果儿今天出门仍旧做大夫打扮,却没带帽,只束了冠,戴上一朵簪花很有些奇异的美感。
白果儿头僵着,都不敢动,着急的问:“好看麽?”
“好看,送你了,拿去玩。”
白果儿摸摸鬓角,把那枚小花树从头上摘下,捧在手里端详:“真漂亮……这是阿蛮的凤冠上的?”
路金喆摇摇头:“这是我练手感的,回头正经打了栽在帽子上,栽六树,后头还得往花瓣儿上掐花蕊。”
“那我这枚也要花蕊。”
路金喆笑笑:“那你得等等,得熬点儿熬白芨,再掐上花蕊。”
白果儿虚拍拍她肩膀,道:“不忙不忙。”
两个俏丽少年郎并排坐在大堂里,窃窃私语,一个手里动作麻利,一个以手支颐歪着头,称的这满室金银器都失色不少,但买客却越发多了。
她们还在絮絮说话。
路金喆问白果儿:“你怎么有空路过这儿?可真凑巧,我今儿在柜上。”
“什么凑巧,我去你家找你,是小燕儿说你今天在这里打金。”
路金喆疑惑地看着她。白果儿性子沉静,几乎不怎么爱串门,往常都是自己硬撺掇着她出去玩。
白果儿俯身,悄悄地道:“前两天夜里,小燕儿和一个大高个来药房上抓药,我瞧着她行事没头没脑,那大个儿又跋扈的很,恐她吃亏,给过她一包药。”
路金喆听明白了,忙示意她噤声,道:“这事儿过去了,还得谢谢你那包药,药包纸叫我烧干净了,这件事也就咱们三个知道,不提了。”
白果儿瞧她脸上带着郑重,心里打了个突:“喆喆,要紧的不是并不是那包蒙汗药,又吃不死人。是那大个儿拿的那个方子,你可知道叫什么?”
路金喆摇头,她上哪儿知道去。
白果儿道:“那方子是治心疾的,用药并不常见,但我眼熟,后来我问爷爷,他说这是‘四海方’,所需用药都是四海奇珍,所以有了这个诨名。”
路金喆睁大了眼,不自觉咽了咽嗓子,白老爷子竟然知道那方……
“爷爷问我方子从哪里得来。”
路金喆忙道:“你怎么说?”
“我瞧爷爷脸色很郑重,就撒了个慌,说是一个妇人领着孩子过来照方抓药,谁想到爷爷红了眼圈,急急的问我那妇人什么样貌。我胡乱说的,哪里想到竟说中了内情。我才知道这方子原就是爷爷年轻的时候下过的,就是为一位宫女子。”
宫女子?
路金喆心里打了个突,回想起那晚裴宛病症发作骇人的模样,有心替他问出一二来,便道:“我约莫记得白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做过太医院里的院正,这么多年仍旧有人吃这方,可见方子流落民间,这么多年过去,老爷子医术进益,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治这症候?”
她话里有心留了个错,白果儿原本就不在意,自然听不出来,只是摇摇头:“这个我爷爷没说,我瞧他神思恍惚,哪里还敢再问呢。就是担心你,吃那药的别不是坏人罢?所以特特觑了空,打算过府问问你。”
裴宛倒不是坏人,路金喆很感激白果儿前来告知,“谢谢你特特过来关照我,吃这方的是我一位新交的朋友,他确实年纪不大。可见你这‘乱说’凑巧说到了到了点上。要是老爷子日后提起这方子,不管是什么,还请你告知我一二,他病症发作的急,忒吓人。”
白果儿在医术上一贯澄心明镜,心里很没有俗世的腌臜,当下便应允:“好的,想来是我多虑。那我便也钻研钻研这方子,若是可以,你还是叫她早点来把脉。”
路金喆呆呆应着,兀自出神。她并不敢十分确认裴宛的身份,又怕他果然是那位,自己胡乱张扬,引来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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