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许,几名下属走进来,拿着几份卷轴,众人开始伏案办公。
屋里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林宝绒也没想偷听,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一个时辰后,闻晏合上大厅的门,走到屏风后,“先用膳?”
“好。”她不饿,但他忙了一上午,定是饿了。
下属端上几样清粥小菜,两人坐在圆桌前食用。
林宝绒发现自己的粥里多了几片花瓣,用勺子搅拌进米里,尝了一口,清香细腻。
平时在衙门,闻晏用膳的速度极快,这会儿有佳人相伴,便慢了下来。
他用公筷把炒芹菜里为数不多的虾仁全夹给她,“衙门的伙食一般,你凑合吃。”
“挺好的。”
闻晏:“叶然怎么样了?”
林宝绒几不可察叹口气,“她有孕了。”
闻晏夹菜的动作滞了下,“郑桓生前知道吗?”
“刚怀上,还没来得及告知。”
闻晏摇摇头。
造化弄人。
大理寺衙门。
由于北镇抚司是皇帝的专属机构,不受大理寺监督,闻晏很少跟大理寺的人打交道。
大理寺卿听得闻晏来此,还以为是来了解仵作的验尸进度,没曾想,是有事相求。
大理寺卿犯难,“要不这样,等仵作验尸后,让那个姑娘远远瞧一眼,到时候衙门的人可以回避。”
闻晏:“多谢。”
大理寺卿凑近闻晏耳边,耳语几句,闻晏长眸微敛,点点头,带着林宝绒离开。
两人沿着幽深的小径折回北镇抚司,四下无人,闻晏握住林宝绒的手,捏了捏,“昨日有没有心悸?”
“不告诉你。”
闻晏停下来,扳过她身子面对自己,“我们彼此之间,不该有隐瞒。”
她没接话茬,拢起有些散的斗篷,“我先回府了。”
闻晏:“我送你。”
“不用,前面就到了,你忙去吧。”
她转身,身姿纤弱,汇入寒风中。
闻晏静静看着。
回到衙门,副官上前,“大人,太后要提前从行宫启程,是否派人拦截?”
天气寒冷,后宫尊贵的女眷多被安排在行宫避寒,时至年关,太后想回宫与皇帝、皇嗣一同过年。
闻晏长袖一挥,“拦。”
下属:“可咱们没拿到陛下口谕,卑职担心......”
闻晏把佩刀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进了衙门,声音自风中响起,“证据确凿,怕什么。”
证据已备好,只等当面对质。
有些人一旦回宫,势必会拉拢朝中一部分势力,到时候更难办,不如当机立断,在那人逍遥了一段时日放松警惕时下手。
半月后,行宫。
太后坐在紫檀木塌上,怀里抱着猫,手边燃着香炉,看起来和平时无异,然而,寝宫的门扉被钉满了木板,只有几缕光束穿透夹缝照射进来。
宫人颤颤巍巍,“太后,陛下那边......”
宫人想问陛下还会过来接她们么,但没胆子问。
太后嘴角挂着冷笑,慢条斯理撸着猫,母子连心,她不信皇帝会绝情到不愿相见。
“好啊闻晏......”
她念叨着,在阴暗的室内咬牙切齿,皇帝竟为了闻晏这般对自己的母后,足见闻晏在皇帝心里的位置。
显然,她还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
*
郑桓的尸首被葬在野外,没有碑,叶然在坟前站了许久,转身离开。
寒风瑟瑟,卷起她黑色的衣袍,身姿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纤弱,相反,她身姿修长,像猎豹般矫捷。
林宝绒等在不远处,见她走来,拿过苏桃手里的斗篷,为她披上,又递上暖腹的果饮。
叶然喝完,看向荒芜的山坡,渐渐释然,身为女子,遇人不淑,是件可悲的事,但日子还要照常下去,不能停滞,她抚摸还未显怀的腹部,苍凉的目光中多了一道柔色。不管怎样,这是她的孩子,她舍不得。
“小姐,谢谢你,让他入土为安。”
林宝绒摇摇头,“我没出什么力。”
是闻晏和大理寺卿安排的。
叶然喃喃道:“都过去了。”
林宝绒心中的大石落下,只要叶然能看得开,一切都会好起来。
进了城,林宝绒想给叶然和苏桃选几匹布料做衣裳,叶然婉拒了,苏桃乐得欢,好久没添新衣了。
“小姐真好。”
林宝绒睨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苏桃吐舌头,挽着林宝绒,“奴婢野惯了,以后小姐慢慢教,奴婢慢慢学,咱们的日子还长,都会好的,是不是呀,叶然?”
说着话,她搂住了叶然的肩膀。
叶然推她,她不松开。
林宝绒静静看着。
三人在布庄偶遇了景蝶羽。
景蝶羽身边的丫鬟嘀咕:“林大小姐不喜欢结交贵女,就喜欢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掉价不啊。”
苏桃和叶然习武,耳力好,听得此言,转眸看来。
林宝绒也看过来,与景蝶羽视线交汇,自打上次合作后,两人还未见过面。
“绒绒是来为林尚书选布料的?”景蝶羽扯过一捆布料,“这是尚好的阮烟罗,颜色也瞧着淡雅,适合林尚书,若是妹妹喜欢,姐姐就割爱让给你了。”
布料着实一般。
林宝绒委婉道:“还是姐姐买下吧。”
“小姐,我喜欢。”苏桃忽然插话。
叶然挑眉,苏桃除了执行任务时穿黑衣,平日里最喜欢明艳颜色,怎会看上这么素的衣料?
林宝绒知苏桃是故意的,嗔她一眼,“我给你买别的,这捆就让给景姐姐吧。”
苏桃撇嘴,“好吧,咱们挑更好的。”
这话说的让人来不来气?
景蝶羽秉持不与下人计较的心态,把布扔给贴身丫鬟,“赏你了。”
丫鬟心花怒放。
苏桃嗤笑,指了指绯红色云锦绸缎,撒娇道:“小姐,那个那个。”
叶然拍她的头,“外人在呢,别没大没小。”
苏桃摇头晃脑,表现得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景蝶羽的丫鬟不忿,哼一声,“狐假虎威。”
“多嘴。”景蝶羽娇斥,转头对林宝绒道:“下人不懂事,妹妹勿怪。”
“不过......”景蝶羽话锋一转,“妹妹的丫鬟实在不懂事,云锦岂是她能穿的。”
用“寸锦寸金”比喻云锦不为过,一匹上等云锦价格昂贵,荷包不鼓的,想都不敢想。
林宝绒笑笑,云淡风轻。
指着那捆绯红色云锦,“掌柜的,全包了。”
景蝶羽惊讶,笑道:“妹妹买这么多,难不成要跟丫鬟穿一样的面料,不怕丢份子?”
再说,连偏房都不可以穿绯红色,一个丫鬟敢在主子面前穿红衣?
景蝶羽没想到林宝绒这么惯着下人。
苏桃不怒反笑,“看景小姐这身衣裙也是云锦吧,不好意思啊,跟你的差不多。”
景蝶羽磨磨牙,忍下了,心想自己是绝不会跟丫鬟一般见识的,有失颜面。
林宝绒付了账,朝景蝶羽淡笑,“姐姐莫不是忘了,苏桃和叶然曾是太子暗卫,并非丫鬟,姐姐瞧不起她们,是连带着瞧不起太子吗?”
景蝶羽愕然,皮笑肉不笑,“妹妹休要说笑!”
林宝绒唇角一压,正色道:“姐姐记好了,她们是我的姐妹,不是下人。”
听得有小姐把丫鬟当作姐妹,景蝶羽身边的丫鬟艳羡不已,想说几句挖苦,却惊觉,她在羞辱谁,还不是连带着羞辱了自己。
景蝶羽目送林宝绒离开,嘴边的笑凝住,磨牙道:“臭丫头!”
*
林衡荀假回家,跟林宝绒和苏桃乘马车去往小竹屋,那里似乎成了他的快乐源泉,还未达到,就蹦下马车,拉着林宝绒奔跑在天地间。
少年的欢呼声带动了林宝绒,林宝绒暂抛烦闷,随弟弟胡闹着。
林衡随手摘了一朵冬天开的野花,别在自己耳朵上,手做喇叭状,冲着远方呼喊:“啊!!”
“姐姐也试试!”
他笑着扭头,笑颜恬静无邪。
林宝绒翘起唇角,也把手拱成喇叭,声音没他洪亮。
苏桃也上前,十分放得开。
三人一同朝着远方呼喊,各怀心思,或者说,抒发各自的情绪。
抵达竹屋,林宝绒发现冰面上被砸了个窟窿,她来到冰窟窿前,发现水下有很多肥硕的河鱼游来游去,时不时浮上来换气。
周凉拿着五根鱼竿出来,给每人发了一根,“今日垂钓,看谁钓的多。”
林衡:“什么奖励?”
周凉:“钓的多的那个请大家吃鱼。”
众人:“......”
但谁都不想输,似乎在周凉这里,时刻计较着输赢,但最后输赢又毫无意义,而在于比试的过程。
不仅是林衡和苏桃,连林宝绒都被渲染,想要体验惬意的生活,不得不说,周凉是个很懂得享乐的人,但同时,又很务实。
毕竟,都是为了生活。
“多了一根鱼竿。”林衡提醒。
周凉敲他脑袋,“以为师父我不会数数啊。”
“那是给谁准备的?”
“喏,自己看。”
他反手指了指竹屋,闻晏提着篓筐走出来。
“祭酒!”林衡惊喜。
闻晏冲他点下头,看向林宝绒。
林宝绒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有些情绪横贯在两人之间。
周凉装没察觉,拍下手掌,“都愣着干嘛,钓鱼了!”
五人围坐在冰窟窿前,三条鱼线带钩,两条无钩。
闻晏坐在林宝绒身边,静静等着鱼儿上钩,安静的如同雕塑。
林宝绒起初有些异样,渐渐放松心态。
小半个时辰过去,各人的篓筐里装着数量不一的河鱼,属苏桃篓筐里的最多。
苏桃挖苦周凉,“周尚书每次嚷嚷着比试,每次都输给我,也不见给奖励。”
周凉闭着眼,篓筐里一条鱼都没有,“要何奖励?”
“没想好,想好再管你要。”
周凉还是闭着眼,“成。”
“不许反悔。”
周凉嗤道:“我堂堂吏部尚书,会对一个丫头片子食言?”
闻晏:“那可未必。”
周凉睁开眼,斜睨他,“我有什么舍不得给的?祭酒大人有话直说。”
他喜欢唤闻晏祭酒,而不是北镇抚使。
闻晏:“很多。”
周凉用鱼竿捣弄闻晏的鱼竿,吓跑了即将咬饵的鱼。
周凉:“你倒是说啊。”
闻晏瞥他一眼,“要你的心,给吗?”
众人:“......”
林宝绒不动声色打量闻晏,默默收回视线。
午膳时分,掌勺的人是周凉。
因闻晏到来,周凉今儿心情不错,烧了六七样菜,道道色香味俱佳。
竹林小屋好比一处世外桃源,在这里,暂忘了烦恼忧愁,与自然亲近。
众人围坐一桌,认真听着周凉介绍菜色。
林衡惊讶,师父还是个大厨。
周大厨用公筷给林衡夹鱼肉,“长身体呢,多吃点。”
林衡点头如捣蒜。
闻晏也给林衡夹了菜,林衡双眸弯起,能跟敬重的师长一起用膳,心里特别开心。
林宝绒也跟着笑笑,浅笑落入闻晏的余光中。
用膳后,周凉带着林衡去爬后山,以锻炼臂力和平衡。
苏桃以前练功也经常爬山,深知爬山对提高体能有帮助,主动陪着少年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