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舟来到平城的?时候,是个?春天。
平城的?春天虽然一直都?是灰扑扑的?,但好歹也是绿树红花莺歌燕舞,这一年?却跟撞了邪似的?,雨下个?没完没了。
许轻舟带着狗走?在一条小巷子里,黑色的?雨衣下面露出一截苍白尖细的?下巴,看着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
从上?次处理完西南那桩事之后许轻舟就一直窝在地府的?房子里,人世间闹得乱哄哄的?他也没有?出来瞧过一眼。
这次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明明上?个?时辰还在奈何桥上?拿着钓鱼竿钓魂,下个?时辰就没有?任何预兆的?跑到了上?面来。
荧惑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水坑,忍不住抱怨:“许轻舟,你是不是有?毛病?非得挑这样?的?鬼天气上?来。”
许轻舟难得没有?跟它拌嘴,一人一狗已经在平城的?地界里走?了一圈了,许轻舟还是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他手里捏着一个?陨铁制成的?罗盘,在雨幕中闪着微弱的?光,浅浅的?一条金线像是在指引方向,仔细一看却什么方向都?看不出来。
许轻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有?点毛病。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准还是他整死的?,还能突然诈尸不成。
荧惑晃了晃狗尾巴,抬头看向许轻舟。
它跟着许轻舟的?时间并不算长,只知道它这个?主人性子很恶劣,什么整狗的?法子都?想得出来,但是真要说坏吧,好像也不是。
就是有?的?时候莫名其妙会显得有?点独。
就像现在一样?,好像把自己跟整个?世界都?隔开了。
作为祸斗族群中最后一只神兽,它对这些人类的?情?感不是太了解,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许轻舟发?疯的?时候不远不近地陪着他。
神兽大人知恩图报,当年?是许轻舟把它从奄奄一息中救回来的?,它就得一直跟着他。
许轻舟没有?沉默太久,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他回头问身后的?傻狗:“饿不饿?一起去吃点东西?”
荧惑眼睛一亮,尾巴又晃了晃:“好好好,搞快点!”
许轻舟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凭借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去找了一家一百年?前生意兴隆的?酒店。
当年?的?酒店已经成了一家公?私合营的?旅社?,原本十分招摇的?三层小楼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层低矮的?平房,看着又破落又阴森。只有?一块当年?请名家写的?牌匾还挂在堂上?,好歹让许轻舟确认了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荧惑整条狗都?傻了。
许轻舟沉默了一下,说:“毕竟祖上?也曾经阔过。”
旅社?里只有?一个?老板,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柜台前头嗑瓜子,看见有?客人进来,撩了一下眼皮,看起来没有?任何斗志:“吃饭的?话?菜单在桌子上?,留宿出门左转走?二里地有?间干净旅社?。”
许轻舟原本打算吃个?饭直接带着狗回去,闻言挑了挑眉:“你们这里不就是旅社?吗?还不能留宿?”
老板终于放下了瓜子,眼神中充满了对无知小儿的?嘲笑:“小伙子是外乡人?我们店里闹鬼你不知道吗?”
许轻舟来了兴致,疑惑地问:“既然店里闹鬼,老板怎么还在这里?”
老板又开始嗑瓜子,言语间颇有?一种看淡生死的?豁然:“嗐,鬼闹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老板倒是心大。
许轻舟好不容易上?来一次,还能碰上?这种热闹,当然不能不凑,当即决定在这里住一晚上?。
老板看了他一眼,也没劝,从抽屉里掏了好久才掏出一串钥匙:“行?吧,你随便挑一间,自己打扫一下,就不收你住宿费了。”
许轻舟接过钥匙,谢过了老板,带着狗随便挑了一间顺眼的?房子住了进去。
老板斜睨了一眼跟着进来的?狗,没有?半点意见。
毕竟连鬼都?住进来了,一只狗压根就不算什么。
旅社?住宿环境虽然不怎么样?,饭倒是做的?不错,百年?前留下来的?招牌菜手艺也没有?丢。许轻舟动了两筷子就不想吃了,剩下的?全都?便宜了傻狗。
荧惑一直挺喜欢人世间的?,明明这些人类都?这么弱小,却能在很短的?生命里发?明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还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老板好歹还有?点人性,特意送了一床新被褥过来,没有?让许轻舟睡一晚上?潮湿发?霉的?被子。
地府里头没有?白天黑夜,许轻舟也用不着睡觉。这下突然有?了一张床,许轻舟还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躺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许轻舟从梦中惊醒。
梦里的?场景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碎片,只能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灵昭山上?的?场景。
许轻舟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年?少?时候的?事情?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再多的?记忆也都?被磨得差不多了。
大概是今天罗盘的?异常勾起了他一些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回忆。
外头的?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老旧的?窗户,吵得人有?些烦躁。
许轻舟百无聊赖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这些年?来他常常觉得无聊,好像慢慢地,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了。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女声:“采姑娘的?小蘑菇,背着一个?大竹筐……”
女声的?音色不错,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和雨夜的?氛围,明明应该是很恐怖的?场面,却因为跑调一直跑到了姥姥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滑稽。
一丝淡淡的?鬼气顺着窗户缝飘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