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南闯北、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他怎么会这般“不懂事”?
他自然知道半夏真人没有出手的意思自然知道今天随便搭个台阶就可以悄无声息地走了。
但凌河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他在做正确的事情。
数十万死去的人在用最后的残念支持他予他正义和公理。
他怎能悄无声息地走?
枫林城需要真相!
再者尹观那个无所谓声名的且不去说……向前、白玉瑕、林羡这几个人甘冒奇险助他弑君他怎能让他们不清不楚并不清白地散去?
万一多年之后景国再起意追究呢?
庄高羡虽死一定要盖棺定论!
今日杀君不为贼。
此无道昏君是被拽下龙椅受讨伐而死是死于一场正义的复仇。
不是什么意外!疾薨!
半夏沉默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只道了个“好”字。
这事情本就没有什么辩解的空间。
再没有比数十万亡魂残念更有力、更清晰的证据了。
无非是半夏要一个面子姜望没给。
半夏丢出一个威胁姜望接下。
他今日杀了庄高羡并且在踏过庄高羡的尸体之后依然坚决依然不让步。
这时候远远有洪声响起。
“吾九江玄甲杜野虎持大庄国书加水君印、相国印、传国玉玺三印敕命英灵退散。庄国是天下人之庄国非庄高羡一人之庄国!护国即护民枫林数十万百姓哀声不尽今日洗冤还债母使遗恨!”
却是一人纵恶虎之煞从夜色里杀出疾飞而来。
其声近于吼叫如轰雷阵阵。
那被络腮大胡覆盖的黑脸都瞧出了黑中带红的颜色可见的确是拼了命地往这里赶……而又一次迟来。
他看到了姜望看到了赵汝成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反手拔出送丧锏怒对半夏真人!
没有什么话可以说老三和小五的敌人就是杜老虎的敌人!
半夏这一下怒气真是无法自抑。
太放肆!
一个道属国的小小将军竟敢公然与他这个道宗国的真人对垒!
“虎哥!”却是姜望忽然一个转步走到了杜野虎的身前消解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拳砸在他的胸膛发出砰的一声响:“你刚才吼似雷鸣的这番说辞可不像你的手笔。”
杜野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接收到了老三的止战信号顺手把送丧锏往上抬便用这重锏挠了挠头憨声道:“黎剑秋的词。”
半夏真人一时无处发作也就顺势一叹:“当年庄承乾还在的时候就是我牵头让他加入的道属国他转头就拜了玉京山……如今竟然绝嗣真是让人唏嘘!”
靖天六友坐镇靖天上府自然是正统的帝党。
而庄承乾当初前脚被靖天六友引进道国后脚就上了玉京山录名玉清金册说得严重点几乎是一种背叛。
当然同在道脉同属道国这话不能公开说。
被庄承乾哄骗的人太多半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这也是在表态他当年就跟庄承乾不对付现在也不会管庄高羡的身后事、身后名。唯独一件事——庄国是道脉的庄国庄高羡活着或是死了这件事情都不会改变。
杜野虎咂摸出味道来不由问道:“上真既然庄姓皇族已绝庄地庄民将何去何从?宗国将予何治?”
这会他倒叫起上真了!
半夏指而笑曰:“彼辈前何倨后何恭也!”
赵汝成不忿道:“我二哥倨而为友恭而为民!这难道可笑吗?”
半夏愣了一下而竟对着杜野虎低头:“将军真性情也!是贫道错了。”
杜野虎后退一步以避其礼。
半夏真人抬起头来又道:“就在刚才西天师已与墨家真君鲁懋观缔约庄国边军退出锁龙关庄雍重新以祁昌山脉为界两国回到道历三九一八年之前。自此修好互不侵犯。”
韩煦亲自出手搏命消耗庄高羡又以大军陈境又请动了墨家真君鲁懋观当然不可能全无所得。
而景国西天师余徙亲临也是断不可能失了庄国的道统。
如此结果其实可以料知。
半夏这时候又看向姜望:“我不喜欢你所以这个问题我本不想问你。但天师有命我不得不问——值此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之际你是否愿意承担责任庇护庄国百姓?”
令人意外!
余徙竟有此意。
偌大一个庄国庄姓皇室三百年基业竟就这样落在掌心!
只要点点头便能攫取。
这真是最彻底的复仇了杀庄太祖杀庄高羡最后更是夺其基业据其社稷。
但姜望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便摇了摇头:“我观庄境周边唯韩煦算得明君。掌权短短数年已使雍国脱胎换骨吏治清明。我自知才薄怎么做也不会比他更好。若让我做主为庄国百姓计我会使庄归于雍重弥百年之好。”
半夏肃容:“庄国必须是庄国。”
姜望没有什么波澜地道:“我和庄国的缘分随枫林城域一起沉陷随庄高羡一起死掉了。”
半夏虽然敌意不消却也有些好奇:“真就不心动?你可知若得庄国社稷有国势相助你的修行将一日千里有可能追赶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人甚至超过太虞?”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太虞真人还是不可逾越的神话。
在见证身成三界的姜望之后半夏亦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冲击这个神话的资格。
而庄国今日虽然国君国相大将军都身死但百姓军队都在未伤国体根本。姜望若能填进来正位庄国之主绝对未来可期。
这对景国对姜望来说应该是两利的事情。
有了姜望这样一位绝世之才为君庄国社稷可立止飘摇。有了景国的庇护姜望从此也不必东奔西跑大可岁月静好安心冲境。
为何他竟毫不意动?
半夏真人看着姜望。
而姜望只道:“李一从来不是我的目标。”
李一都不是目标?
真狂徒也!
半夏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或讥或嘲或者羡慕……
惜乎赵玄阳不幸不能争于此时!
他的目光在黑色的油纸伞下是逐渐冷却的:“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姜望腰间悬着他的剑双手捧着凌河的心转身往庄国境外走:“以前是杀庄高羡。以后……”
他顿了一下:“做自己。”
青云如桥他笃定的脚步就这样走向远空。
与凌河那颗五光十色的心脏相对之处他的心房位置不朽的赤金之光一点一点地发散。
晕染遥途辉映天地。
那无垠的夜幕恰在此时被撕开缝隙天边的熹光落下好似一束向阳的花。
曾经白发出枫林。
曾记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