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俊风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要取代自己的师兄,做这水月谷的谷主,说真的,这烂摊子吧!真的挺烂的。
不做谷主不知道,一做谷主才知道水月谷的账本到底是怎样一团烂账,他还没为师兄伤心难过多久,就被这账目搞得生无可恋,很想追随师兄而去,他甚至怀疑,师兄不是被师侄女气死的,而是被这账本给愁死的。
公俊风接任谷主时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神医了,而且是被公认为风流倜傥的那种,可自从接到谷中飞鸽传书,说他师兄去世,要他回去接任谷主之后,短短几年,他就从能惹得江湖女子纷纷倾心的风流神医,变成了姑娘们口中德高望重的水月谷谷主。
没办法,谁让他辈分还高呢。
以前浪荡江湖无所事事,动不动就挑逗小姑娘,但片叶不沾身的公神医神色麻木的坐在书房里捧着水月谷的账本瞧,时不时的咽了咽口水,开口询问管账的弟子,“你……确定这里面都没记载错?”
“启禀谷主,肯定没错的,咱们水月谷几乎八成的田地种的都是药材,各位同门也都是大夫,平日里除了侍弄药材便是研读医书,治病救人,纵然有求医的江湖人奉上一些礼金,但也挡不住各位同门试药炼药的消耗,还有买粮食日常用品等,咱们谷里,确实是已经存钱耗尽,还欠着十几万两银子的外债。”
公俊风又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十几万啊!合着从十几年前,他们水月谷就已经靠借债过活了啊!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每天拿着谷中发的月钱出门浪,师兄居然也真的给……
哦,对,要不是师兄不善管账,他们水月谷也不会欠了这么多钱。债主见不到还款竟然也还继续给,这是何等害人害己的精神啊!
公俊风神色木然,“钱……就一直没还,人还继续借啊?”
“是。”管账弟子神色同样痛苦,甚至有点愧疚,“三十年前,师祖救治过秦家家主,而我水月谷的欠债,几乎全是从秦家钱庄借来的。”
公俊风沉默了。
纵然他们做大夫的,治病救人很容易得到谢礼,但是……水月谷门人是要脸的,超过诊费药费太多的,大家也是不太会收的,毕竟,以后还是要混江湖的,名声也很重要。
再说了,江湖中人,都是一群不事生产的家伙,身上衣服不带两个补丁都不好意思出门,也就那么几个家大业大的,家里有仆从经商,勉强能保持大户人家的风范,大部分人,都可穷,他们想收谢礼也收不了多少。而大户人家的,也没那么多至关重要的人得什么了不得只能他们出手诊治的病不是?
靠这个养活门派……就会是现在这种状况,师祖三十年前救过秦家家主,所以他们水月谷花了人秦家十几万两银子。
公俊风捂脸,一张还不算老的脸,默默的红了。
纵然他们对秦家有过恩情,但也不能可着一只羊薅毛啊!还一薅就是十几年……
“谷主,还是得想想主意,再这样下去,只怕秦家会不满,再多的恩情,也经不起这么消耗。”
“师……师兄怎么说?他借了十几年的银子,就没想过怎么还吗?”公俊风抹了把脸,抬起头来抱着一丝期待。
“老谷主的意思是,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得过且过便是。”
公俊风:……
那你最后还是被气死了,公俊风无语,果然,只有他那师侄女才是师兄的心尖尖,至于什么谷中财务账本什么的,只爱研究医术和无限度宠溺女儿的师兄哪里会感兴趣,只能百般拖延,结果搞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这么大烂摊子落到了他头上。
“谷主?”弟子试探着询问新上任的公俊风。
公俊风一拍桌子起身,纵然他沦落到继承了水月谷谷主的位置,那也只能硬着头皮扛起来,他公俊风还没怕过谁!不就是开源节流吗!师兄不会,他来!他公俊风天资过人,不仅仅是在医术上,赚钱上肯定也是可以的,绝对能处理好水月谷的这一笔烂账。
公俊风定了定神,“以后,不许再向秦家借钱。”
“是。”弟子拱手,竖耳恭听公俊风下面的指示,应该能救水月谷于水火之中吧?
“另外……下令,收集谷中所有值钱财物,统统上交,我们水月谷……要典当还债……”他公俊风绝对不能背着欠债过日子,这债再背下去,水月谷还有脸出去跟人打交道么?
“是!”弟子硬着头皮答应。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水月谷如何凄凄惨惨的暂且不提,反正谁来表达不满公俊风就把账本给他瞧,反正也兜不住了,自家人,不怕丢面子,出去丢人那才是真的丢人,于是,典当一事进展顺利,就连公俊风自己,都把几年前不知道哪个姑娘硬塞给他的定情之物都交出去了。
还钱!
秦家一下子收到了八万两的欠款,很是吃了一惊,秦家是厚道人,否则也不会白养水月谷这么多年,还从不上门讨债,导致水月谷除了管账的弟子和谷主,根本没什么门人知道水月谷欠债一事。
秦家家主亲自接待了只剩一身好衣服的公俊风,公俊风木着脸,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低人一头,不过也没办法,他也算是用着秦家钱活了这么十几年,根本挺不直腰板。公俊风将欠款一事说明了,并表示,剩下的银子他们也会尽力的去凑,只需要时间。
秦家家主自然同意,还客气的推脱了几番,被公俊风坚定拒绝了,秦家家主也没再坚持。
毕竟,再厚道的人,陆陆续续出了几十万两银子,那也是肉疼的,水月谷能还钱,那自然是好事。不过秦家也没有跟公俊风约好还钱日子,而是给足了水月谷时间,让他们什么时候凑够了,什么时候还就可以。
公俊风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的骨气硬不起来。
从那天起,江湖上的风流神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仇大苦深,背负巨额欠款的水月谷谷主。
以前,公俊风爱穿锦衣戴玉冠的,手里折扇一甩,那是何等风度,而如今,粗布衣衫穿起来,好衣服不多,可不能可着造作,还是要在关键场合才能穿,再加上一脸生无可恋的严肃,人未老,心先老,很快就从江湖美人榜上除名,变成了路边狗尾巴草。
平日里参加个什么江湖聚会的,路过的姑娘哥儿也不爱朝着他笑了,反而会很恭敬的行礼,叫一声公前辈或是公谷主。
这时候不得不再说一遍秦家是厚道人,他们水月谷人,自然不会到处说自家到了典当还钱还没还完的地步,而秦家那边竟也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江湖中人只以为公俊风是因为如父如兄的老谷主去世,才性格大变,再加上继承了谷主之位,才变得沉稳有威严了,谁能想到他是因为穷呢!
这些年,水月谷门人出门游历的越来越多,到哪里随便支个摊子,管他什么江湖中人还是平民老百姓的,统统治起来,有诊金的给诊金,没诊金的捧个人场也行,甚至公俊风都是如此,一时间江湖中人纷纷称赞,水月谷越发有济世救人的胸怀了,果然医者仁心。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在公俊风的带领下,水月谷用数年,终于还清了欠款,也因为多年养成的习惯,出门游历的门人越来越多,而水月谷名声也越来越大,逐步从一个中型的江湖门派一跃成了江湖顶尖,纵然规模没大,但水月谷门人在江湖上却极受人尊重。
公俊风更是如此。
“公谷主,公前辈。”
公俊风正在一处客栈吃饭,自从没了欠债,他也不再是那副仇大苦深的模样了,但多年养出的气质一时间也转变不了,公俊风只是姿态随和许多,隐有当年潇洒的意味。
公俊风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只见几个不认识的人正对着他行礼,甚至其中两个漂亮姑娘目光中闪动着光芒,对公俊风充满了……崇拜。
公俊风默默仰头,他想起了那年武林大会,他坐在梨花树上,梨花纷纷扬扬,落在他月白色锦衣上,他折扇一甩,惹得路过的姑娘哥儿脸红羞涩的场景,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公俊风如今不爱跟人闲聊了,也就随意点点头,那些人也不敢继续打扰他吃饭,只是随意的聊了几句,便带着见到偶像的幸福晃晃悠悠的走了。
公俊风却放下了筷子,他从那些人口中得到一个消息,他们说……安煌城大疫,朝廷下令,征召天下大夫前往安煌城平疫,有功者,依功论赏,若出药方者,赏银万两,传名于天下。
什么传名于天下他是不在乎的,他如今还不算名满天下么?不过万两银子……还是可以期待一下下的是吧?公俊风朝着安煌城去了。
当然,没有人觉得公俊风是为了赏银而来的,大家都纷纷赞扬公谷主悬壶济世之心,堪为天下医者楷模,甚至还把一部分指挥权都交给了他,任由公俊风指挥防疫一事,这就是名声大的好处了。
再后来,公俊风认识了间接害他接手水月谷这个烂摊子的师侄女的儿子,梁昔。
他本来很生气的,但是不能说自己为什么生气,只能从各种大义上发火,可是,他发现这个叫梁昔的小子医术之高,简直叫人匪夷所思,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么?当真不是医仙转世?!
这么好的苗子,那必须要是水月谷的弟子啊!什么大义,什么愤怒,那些是什么玩意儿,完全不知道。
他公俊风自己是个什么人自己不知道么?多年来,他治病救人,劳心劳力,八成的缘故是为了赚钱,但天下人却以为他有颗悬壶济世的心,多年来,他简朴度日,为的是开源节流,为门人做好榜样,免得出什么乱花钱的弟子,结果天下人以为他是稳重可靠,越发像个谷主模样了。
嗯……所以,打个脸算事儿么?
不算嘛!
公俊风甚至答应梁昔把他那师侄女的墓迁回水月谷。
算事么?不算嘛!
今天的公谷主依旧是威严中透着点洒脱,名满天下又受人尊重的神医呢!
有了个太子妃做徒子徒孙,谷中没了欠债,多年苦行僧一般的行医生涯使得他医术极其精湛,天下除了梁昔,谁敢说医术比他强?再加上名声威望,公俊风终于找回了曾经的自在,但还没等他潇洒多久,就被人找上门寻仇了。
还是情仇。
天见可怜,自从穷了之后,他就跟各种莺莺燕燕绝缘了,时隔十几年,竟然还能被人寻情仇,公俊风觉得很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