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焕闭了闭眼睛,慢慢说道:“太?女殿下?是我会试座师,在我身?陷囹圄的时候,也是她将我捞出来的。有她提携,我才能有今天。”
周世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听她继续说:“可我何德何能担她的赏识......我虽愚钝,也知道朝中势力复杂,自知软弱,争不过那些老狐狸。因此,太?女越是看重我,我越是迷茫惶恐......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却无计可施,这些话我从不敢说,也无处可说。”
周世景抿唇,望着漆黑的窗外,低声自语:“我懂。”杨思焕不说他也都知道,却一直在等她说出口。
他问:“很累吗?”
她只是摇头,“我说这些,不是想跟你抱怨。”若不是因为那件事,有些话她原本是不打算说的。
“殿下?来礼部见我,叫我替她下?药杀人,方仕林,我跟你提过的。”杨思焕低头,“我不想杀人,更不想杀她,一年后?,她若活着......太?难了,我没办法。”
纵是百般纠结,她还是做了。周世景闻言似乎也不惊讶,面色如常,摸着杨思焕的头顶,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早知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劝你读书?上进。”他说完兀自笑了。
杨思焕发觉周世景脸上的笑意,不由?地一愣,心下?有些恼,当即松了他的手站起来,坐到他对面正色道:“你也笑我懦弱?”
周世景嘴角微微一抽,他说:“你当真?懦弱,便可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人——懦弱者为了保全自己,再也无暇管其他的。”
语毕,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在他这里,杨思焕什么也藏不住,他说:“倘若你真?杀了她,就不会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跟我说了——-你终究下?不了手。”
一语中的,果然是绕不过他的,杨思焕笑了笑,喊了一声:“哥。”
喊完之后?又问他:“哥,我该怎么办?”
“那药一年起效,我违逆东宫,放了方仕林。”
一年后?她就得想办法让方仕林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需要打点的事太?多,有太?多不确定。
她原以为朱承启宽厚仁慈,现在看来,她连自己的亲堂姐都可以杀,还会对她留情吗?
那日方仕林笑她蠢头蠢脑,下?个药都能被发现。其实她若存心不想被发现,有的是巧法子,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
菜从做好到装盘、呈上平王庙的桌子,会经过多少?人的手,在这期间找个机会将药混进去,岂不是更容易?
她那日只是想探探情况,好为以后?做打算,顺便看看那货,知道那货过得还不错,也就放心了。
念及此,她道:“我放了方仕林,却不想看到兵变、姊妹阋墙。太?女殿下?有守成之智,将来会是明君,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怕真?有那天——-废太?女党借方仕林起事。”她的拳头虚攥,如果真?有那天,她又当如何?
“你低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太?女。”周世景凝眸看着她,“当今圣上后?嗣众多,其中不乏雄才大略者,若太?女昏聩,东宫早该易主才是。她既然看中你,定有她的道理。”
杨思焕望着摇曳的烛火,论?才略,她自知比不过张珏,论?圆滑世故,她远不及刘建,那二?人合该是做大事的。沉吟半晌,她偏过头去:“或许她已经后?悔结识我了。”
过去她任人摆布,而今也看不清未来,甚至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何开始的。想到这里,她手脚冰凉,自言自语:“怎么办?”
正在此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她的手背,暖意顺着指尖淌到心里。
“我现在可以给你出主意,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到时候你又当如何?”
是啊,毕竟她才是一家?之主,上上下?下?都依仗着她,之前一有事情,张珏就会帮她扛,在这件事上,周世景给她拿主意,应付外部总有谭政去挡,长此以往,她就很难独当一面了。
杨思焕叹了口气,思忖半天才说:“我本想在一年后?安排方仕林假死脱身?。”说得容易,做来却难。
周世景不说话。
她接着说:“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太?女殿下?叫我杀人,有考验的意图在里头,这些日子里,我把她的话反反复复想过许多回,愈发的不安——-她口口声声说那药是一年后?发作,但?万一她是骗我的,实则是两年、三年,亦或是半年,到时候我便是做得滴水不漏,还是会被识破的。”
周世景终于?开了口,他望着杨思焕,缓声说:“不是没可能,兵不厌诈。”
“所以说,我想找人试试那药,搞清楚情况再做打算。”思绪一下?子理清了,整个人都精神?许多,她叹道:“哥,有你陪我说话,我好受许多。”说着话,突然想起什么,她便抽手起身?,“早些休息。”
她推开门,夜风扑面而来,寒意袭遍全身?,风里带着雨点。
回去之后?,杨思焕找了本书?帖来看,渐渐就有了睡意,合眼便入了梦,半夜雨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屋瓦上。
却说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第二?天中午就放了晴。
傍晚时分,漫天的红霞交映在天边,骤雨初霁,到了放衙的时候,有人嚷嚷着出彩虹了。
杨思焕正看着书?帖,被外面的动静打断,出门去看,天色温润可爱,果然有彩虹挂在云端。
这时候尚书?和左侍郎都走了,下?面人都放松起来,懒懒散散地聚在院子里望天说闲话,却看右侍郎杨思焕冷不丁地冒出来,当即收声屏气。
“杨侍郎。”
杨思焕应了一声,没说什么,缓步从回廊上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