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陆公公向太帝君见礼的动静,朱承启在殿内就听到了,想必陈涵也知道这时太帝君在门外。
但陈涵丝毫不慌,似是故意将“杨大人”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生怕门外人听不到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帝君阔步进来,满面愠色。
陈涵看了一眼太帝君,银牙咬住下嘴唇,留下淡红的压痕,他知自己身为帝君却做下这等?错事,就算朱承启不杀他,朝中大臣也不会放过他的。
但他心有不甘,太帝君的到来非但没有遏制住他的声音,反倒令他更激动了。
“陛下,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逼的。”
朱承启端坐着的身子微微前?倾,抬起左手示意太帝君先别说话,转目望向陈涵。他对陈涵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自知欠了他,便由着他指责。
“帝君还有什么话,今日当着朕的面,一并说了就是。”朱承启说。
“你这就要杀了我罢!”陈涵低声道,朱承启冷眼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们成婚七年有余,却从未行过人事,一开始他很感激朱承启,以为朱承启是念及他岁数小,不想过早伤害他,可后来他主动要求,朱承启也不同意,总有各种借口拒绝他,他才慢慢觉出不对劲。
那日登基大典,负责具服的宦官站在宫墙角,陈涵得知皇帝将礼部侍郎诏过去伺候他更衣。
问了名字,又是“杨思焕”。
“杨思焕”三个字,陈涵不知听过多少?遍,先是殿试时朱承启助她得了三鼎甲,后来五皇子朱立恩总在他面前提。
本朝驸马不得参政,当初朱承启明知道自己皇弟喜欢杨思焕,却依然有意栽培她作亲信。
朱承启向来疼爱弟弟妹妹,往常宁可屈了自己也总宠着朱立恩,而在朱立恩的终身大事上,朱承启却没有丝毫让步。
那段时间,朱立恩往东宫跑得特别勤,跟陈涵说这些事,想叫陈涵这个姐夫帮忙劝朱承启停用并架空杨思焕,好叫杨思焕做他的驸马。
但陈涵只是尴尬地笑笑,朱承启或许是个好皇帝、好姐姐、好女儿,但并不是个好妻主。
他表面上对陈涵恭让有加,在外人看来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只有陈涵自己知道,他们不过有名无实,朱承启那样对他,也只是做给永宣帝看,做给臣民看,他其实并不爱他。
所以他的话在朱承启那里怎会有份量?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朱立恩,然后叫自己手下的人去摸清状况,好决定如何劝、该不该劝。
从下面人的口中,陈涵得知朱承启着实很看重杨思焕,而那个杨思焕除了容貌出众以外,各方面都不算太突出,她自己在礼部任职好像也并不开心,貌似是朱承启强拉硬塞,有意将她放在那个位置上的。
如果非说杨思焕的优点,可能就是算术好,为人正直。
陈涵知道朱承启闲暇时间也喜欢研究算术方面的著作,尤其是《九章算术》一类的,朱承启年少?时袖中常揣着薄册,便于随时拿出来看看。
陈涵想,这样看来杨思焕也算是朱承启的同好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朱承启才会想要重用杨思焕。
可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对,陈涵也明白,朱承启并非感情用事的人。
朱承启面上克己复礼、平和端正,实际上他是个很有雄心的人,看得出来,他其实很在意皇权,背地里也是有手段的,否则在他几位皇姐的盛势之下,江山恐怕早就易储了。
这样理智的人,怎么会只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提拔一个人呢?况且朱承启更喜欢琢磨程朱理学,朝中大臣也有不少?同好,朱承启都没有去重用他们。与其说重用,倒不如说那是“宠”,陈涵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嫉妒。
不管怎么样,这么些年,只要是朱承启喜欢的,陈涵都试着去了解,他想不通,为什么朱承启就连对一个臣子都能废那么多心思,偏就是不愿对他用心一点,哪怕一点点。
直到他在中秋宴上受到郕王朱萧的启示——郕王朱萧是明明白白的断袖,陈涵在家时,曾听府中下人闲白时说过,断袖是会传的,一个家族若有一个断了,前?前?后后极有可能还会有其他人有这癖好。
陈涵控制不住自己,将过去的种种联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地怀疑起朱承启。
那天登基大典,他屏退宫人,独自去暖阁附近,透过窗缝,看见杨思焕在给朱承启穿祭祀用的衮服,朱承启望杨思焕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温柔。
两个人靠得很近,不知低声在说些什么。
陈涵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
他因此擦了眼泪,突然抬手指着朱承启:“你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骗过先帝,瞒过满朝文武,背地里却是龌龊至极。朱承启,我恨你!恨透了你,我今天就是死,也要?把这事闹大,让你的子民知道,她们的好皇帝做了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