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协半梦半醒之际,过去的种种涌上心?头。她想起年少时双亲饿死在饥荒中,自己带着弟弟背井离乡,跟着戏班子乞讨的岁月。
意识朦朦胧胧中,仿佛又一次回到多年前放榜的时候,她高坐在游街的马背上。初入仕途,虽只做了个主簿,但现在想来,那却她回也回不?去美好时光,至少整个人都是自在的。
“保你宗族亲人。”刘文?昌冷笑一声,“孙侍郎怕是搞不?清楚状况,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官谈条件?”
刘文?昌的声音在孙协脑海中回荡。孙协的脑门沁出一层薄汗,蓦然睁眼,只看见豆大的灯花摇曳在微风里。
孙协就叹气,其实刘文?昌不?曾说过这些?话,那声音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但她知道,若自己去求刘文?昌,得到的回答左不过这两句,她便不?去自取其辱了。
倒是那日她借交接公务之由,去狱中见了杨侍郎。那日人都退下后,只有她和杨侍郎两个人。
“本官在礼部待了半辈子,曾与当今尚书陶大人同为侍郎,彼时的礼部尚书还是周自横。本官有缘见过周尚书的公子,小公子品貌无双,至今本官仍能记得他?的模样。就在数月前?,本官在太史府遇见一人,也是姓周。”孙协意味深长地说,“本官还听闻顺天有名周姓才子,任史官期间,所著一切文?本,皆不?留名。包括先帝在位时,《永宣大典》中史部,亦有此人的参与,但从始至终此人皆未露面,也不?邀功请赏,这些?事,若不是那位周大人的上司长孙大人喝醉了酒,无意向本官透露,恐怕再无人知晓。”
言止于此,孙协勾起嘴角坐到过道的长凳上,透过栅栏盯着杨思焕。
周世景在北平的长官姓长孙,后因参与修撰《永宣大典》,调入京城太史府。孙协说这番话的意图,杨思焕隐约明了,却只是平静地抬起头,淡淡回:“大人来此,就是为了与某闲谈?”
孙协嗤笑一声:“言至于此,杨侍郎该知道本官的意思,再装下去便是无趣。”她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杨侍郎千里寻夫,从一而终,着实令本官叹服。但若你夫郎的身份叫陛下知道,你便可从这大理寺走出去,还会有更沉的枷锁等着你。”
杨思焕闻言竟也笑了,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扣住栅栏,似乎丝毫不为孙协方才所言而恼。
“大人这是怕了吗?”杨思焕缓声问,“否则何须大费周章地借故威胁下官。大人做下那些事时,早该将生死置之度外,何以露惧至此?”
杨思焕言语间看似平淡,实则扎了孙协的心?。
孙协是怕了,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没有门阀士族,她也不?可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所以她必须对几大家族言听计从,只是现在出事了,人人自危,她们要将她踢出局,再无人管她的死活,她府中一干人的性命也是摇摇欲坠。
“十?日之后三司会审,下官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出来,左右物证俱在,下官的冤屈便可洗清了。”杨思焕突然出声打断孙协的神思,“但如此一来,照大人的意思,您是要来个鱼死网破,啧......不?过没关系,下官夫郎虽是罪臣之子,按律也不?至死,大不了他?因此受些皮肉之苦,发往边疆。
再者说,外人皆以为下官专一,因此拒不?纳侍,实则是内人善妒,挟儿女所迫。加之家父古板守旧,下官这才无瑕纳新。试问哪个女人不?爱娇夫?哪个大户人家小郎似我家夫郎那般人高马大又刚强好胜?他?相貌虽好,总归长我数岁,几年之后,我依然貌美如花,他?却容颜不?再,况我早已厌极了他?。
我们夫妻貌合神离,我在狱中月余,他?都不曾来探,这些?大人都可打听得到。
如果大人真要如此,待那恶夫流放之后,下官续弦重娶娇夫,便是理所应当。到时候下官携儿带女,除官归田,回乡尽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而您就不?一样了,满门抄斩,何等惨烈......”
看着杨思焕满是不屑的样子,孙协自然气不?过,虽知杨思焕满嘴胡言,意在气她,但这话糙理?不?糙,看来威胁不?成,孙协上前?一把掐住杨思焕的脖子。
杨思焕仍是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杨某人命轻,大人尽可将我除去,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在此处将我杀掉,等于不打自招,我便不开口,大理寺早晚也能查到你贪墨的证据。却是陛下宅心?仁厚,大人不?若好生想想,如何应从圣心,如何为自己谋下最后的机会。”
孙协掐杨思焕脖子,也只是想泄愤,当时手下一松,自己也失魂落魄的滑坐在地。
良久,杨思焕再度开口:“大人还记得盛兰吾盛大人吧?”
孙协闻言缓缓抬眼,疲惫的望着杨思焕,听她继续道:“盛大人如今在狱中,下官曾与她孙女盛臣之是同窗,盛臣之改姓了赵,继在赵姓商贾名下,参加了去年的科考,入了三?甲之列。先帝不?提往事,若非下官与她同窗,这些?也是不知道的。”
孙协知道,杨思焕这是借典规劝她。盛兰吾是心学传人,天下文?人为她是瞻,同时她也是周自横的好友。但周自横是先太女党,当年的南北榜案,先帝意在打压周自横。
叫盛兰吾去复核试卷,一来是因盛兰吾在文人心中的地位之高,叫她来查,结果最能服众;二则,先帝亦想试探盛兰吾的态度。
孙协作为周自横的下属,她知道周自横的脾性,清楚她不会徇私舞弊。但最后周家却落得如此下场,显然是盛兰吾出卖了周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