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红灯一直亮着。
很久没有熄灭,让容枝开始怀疑起王腾医术究竟如何。
傅柏在她的百般劝导下,已经离开。
容枝一个人等在这儿,夜深人静,一分一秒像春秋与冬夏。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过来,但容枝一直没有理会,直到来人站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抬头一瞬间,看清是谁站在面前,容枝的眉头跟着锁起来。
沈时白衣黑裤,慵懒站在她面前,双手抱拳,俯视着她,眼神很玩味,像欣赏着一个落魄玩/物。
容枝漠然收回眼,像没见到这个人。
沈时却笑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她一塌糊涂的模样,声音懒洋洋的,幸灾乐祸,又果像在说果然如此,“看样子,你没了我,过得很糟糕啊。”
容枝仍旧没有说话,低头玩弄手机,面无表情,旁若无人。
沈时也随她,径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坐没坐相,没骨头似的塌下去,二郎腿一抬,很桀骜的模样。
他像没有见到医院无烟标识,拿起烟,点燃在指尖,长烟攀云而上,他吞云吐雾,笑得漫不经心,“容枝,你要是求我,我还是愿意养你的。”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笑,凤眼却很冷淡,语气还有几分笃定。
是容枝经常听,也一直很恶心的笃定。
仿佛她就永远是他的玩/物,是他的笼中鸟、掌中物。泥潭俗世滚一遭,什么都在他的预料中,一切都归他把持。
他想要的,无论如何都会拿到手。至于其他人,或者其他物的想法,并不为他所关心。
想着这一切,所有一切,无论是现在,还是三年前,都是因他而起。
容枝就止不住泛起恶心。
三年过去了,她几近麻木,面对沈时,其实早已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现在,在卓迟被牵连时,三年前那种感觉,再次卷土而来。
如蛆附骨,几乎噩梦。
“你喜欢我?”容枝抬头问。
沈时呵笑一声,“我是怜悯你。”
容枝点了下头,“那你最好永远不要喜欢上我。”
沈时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的,“嗯?”
容枝没有表情,像是在朗诵一个标准答案,“因为你是我觉得最恶心的人,你的喜欢,比你这个人,更让我恶心。”
她平静的,“要是你哪天喜欢上我,希望你能直接去死。”
她话音落下,整个走廊都寂静。
就连时间都停滞了一下。
沈时黑眸里出现异样色彩,带着红光的烟燃尽在他指尖,他似乎没意识到。
只是安静坐在那儿,
然后,忽然笑起来,
他笑容很冷,和平常淡淡不同,几乎是挤出来,生冷而危险。
下一秒,他直接掐灭那只烟,猩红火光灼在指尖,动作狠厉,但神情淡漠,仿佛没有感觉,看向容枝时,仍旧似笑非笑,游戏人间般,“哦?那试试看?”
试试看,
是谁先认输,
是谁先不得不回到谁身边。
容枝没看他,“滚吧。”
沈时却笑了一声,站起来,长腿一迈,直接摔门离开。
声音巨大,掩盖住窗外大雨惊雷,宣泄内心点点难以言喻。
容枝坐在那儿,一尊泥菩萨,说完话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波动也没有。
她知道沈时在愤怒什么,多半是这三年,精心豢养的金丝雀,并不如他所想般乖巧,或者如何,总归是并不如他所愿。或许新奇,或许如何。
但这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出来所有话,全是实话。
三年前,现在,沈时都是导火线,都被她所厌恶。被逼无奈,和他演了三年的戏,很累了。现在,她已不是沈时的笼中鸟,不需要为他的情绪,负任何责。
所以,沈时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不想让他好过。
-
手术完成的很成功。
但卓迟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醒来也还在ICU,不太能说话,也不太爱说话。容枝进去时,他只是眼珠儿轱辘转,下一秒淌出泪。
医生有交代,这会儿不能情绪起伏过大。
容枝连忙安慰他,给他擦眼泪,“别哭,手术很成功,等医生说你能出院了,我们就回南市,去告诉叔叔阿姨,你心脏痊愈了,能活很长很长时间,我们都好好的……”
卓迟眼泪像是流不尽,声音很小,“你不好……”
有些埋怨,有些委屈,最后低低的,“是我不好。”
容枝擦泪的手一顿。
她和沈时的关系,没有透露给卓迟,是她的自尊,也是怕卓迟和现在一样,自责、埋怨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卓迟,这件事不怪你,不是因为你。”
“是我,是要给我治病,你才会……才会……”卓迟有些说不下去,泪珠越流越多,断断续续说着,“我是你的负担,那年,我就该死在地震里,我……”
“闭嘴。”容枝冷声呵斥。
卓迟声音果然停下。
“别说地震,你不能死。”容枝平复了一下,语重心长,很认真说,“卓迟,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你不能死,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声音与目光都特别凝重。
卓迟过了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他忍住眼泪,说话像发誓,也很郑重,下一刻,“以后不要骗我了,任何事情。”
容枝点头,“不会再骗你的,从来都不想骗你。”
卓迟这才说好,这件事在他这里,就算过去了。容枝在病房里陪着他,卓迟刚做完手术不久,还不能说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卓迟在听。卓迟做听众做得很好,容枝说什么,他都听得认真又感兴趣。
姐弟俩和平的相处,最后被另一个走来的人打破。
卓迟微微歪头,看过去。
一个高大却陌生的身影,卓迟不认识,看向了容枝。
容枝已经站起来,指着他给卓迟介绍,“这是傅柏,傅先生。”
和那时候,介绍沈时,是同一句话。
卓迟眸色深了深,眉头皱起来。
傅柏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
和容枝不太像,有些苍白,又很脆弱的少年。
傅柏挑了挑眉,伸出手,尽量客气,“你好卓迟,我是你姐姐的追求者。”
卓迟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他。
气氛一时间凝重且尴尬。
跟在傅柏身后的吴培直接吓得擦汗。
大老板这是拿出哄小孩的调调了,小孩居然不理他。
虽然,但是!想要跟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握手是什么操作?
容枝笑着打破凝重:“他现在不太能说话,也不能动。”
“没事,”傅柏平静收回手,对容枝说,“我让人做了午餐,王院长正好有空,一起去聊聊?”
王腾心内科、心外科都是头把手,手术完了,平常也不一定能见到。
傅柏说是追求,没说过一句追求的话,但将行为,进到极致,连讨好都是正正好的。
容枝看了眼卓迟。
卓迟点头。
她答应下来。
前几天,晚上,她没有答应傅柏说的三个月,但加了他微信,也转了钱。
可债与钱并不相等,正如傅柏所说,他的时间,不能用钱丈量。
容枝现在也不像之前,并没有那样抗拒去接触、面对一些事情了。
之前她以为,三年过去,她可以和这个圈子,可以和过往彻底再见。
可人各有别,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她不主动挑事,不代表别人不来找她,她不去找麻烦,可麻烦总像风滚草一般,越卷越大,往她身上滚来,试图将她包裹,过去永远过不去,现在永远牵连着过去。
起因是有些人的脑子,并不能以人脑看待。
但的确,她不能总是逃避。
既然躲不开,面对就是了。
她只会懒得麻烦,并不是惧怕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件事。
王腾带来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容枝记下来,大部分都与卓迟重复了一遍。卓迟恢复得很好,她也不能抢成嫂的工作。在医院待的时间够久,她也该走了。今天傅柏过来,她就正好和他一起回北市。
卓迟对此表示理解,只不过,她离开的时候,卓迟拉住她的衣袖。
容枝看过去,卓迟目光在傅柏身上。
然后收回,很小很小的声音,“姐,这个人和沈时一样,长得就像渣男。”
傅柏:……
坐到车内。
容枝想着卓迟的话,还是笑起来,“傅先生,渣男。”
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卓迟有一双鉴渣的火眼金睛。
傅柏任由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