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脆滑清逸的琴音盈耳,那样的悠扬绵远,音韵圆润而通明,淳雅中尤含了金石之韵,韵律飞舞,流淌入心,声声诉情。
琴音像沥沥清泉流泻溪涧,听者怡然忘我。
萧蓠抬起脸来,望向窗外,隆冬时节,草木枯萎,天地萧瑟,而这悠扬的旋律似为周遭草木、沙石都注入了生气。
一曲毕,细微的脚步声临近,一名粉裳婢子进来传话:“我家弄玉姑娘请适才弹琴的公子过去一叙。”
慕容倾起身走出门去,萧蓠也跟了过去,被那婢子起手拦住道:“我家姑娘邀请的是弹曲之人。”
慕容倾决然道:“我们一道来,要去便也一起,否则在下独自一人不便前去。”
那婢子无奈,只好放行。
等入了凤阁,只听一声:“是贵客到了吗?”
珠帘后走出一名穿着素色罗裙的女子,秦楼楚馆中多见妆容精致的秀美女子,但此女却与她们截然不同,不施粉黛,面上肌肤细腻如脂,颜色如朝霞映雪,不画峨眉,黛眉婉约如月,唇红齿白,姿色天然,般般入画。
萧蓠从前远远望她一眼,这回再见,仍觉惊艳。
她身边云倾亦淡淡一笑,目露赞赏。
若说萧蓠天姿国色,宛如兰花一般清幽高雅,脱俗超群,那么眼前此女就如夏日带露的新荷秀色可餐,诱惑人去采撷,又让人不忍损之分毫,花魁弄玉果然名不虚传,无怪乎邺城许多长年流连花丛的风流儿郎也对她趋之若鹜。
“弄玉见过二位公子。”
弄玉低身福了一礼,眸光掠过慕容倾,在萧蓠身上凝住,“那一曲凤求凰可是这位公子所奏?”
萧蓠可不会认为弄玉问的奏曲人是自己,她识相地让了开去,指向云倾道:“姑娘弄错了,我二人虽然都弹了一曲凤求凰,但你青睐的人应该是他。”
弄玉脸上有淡淡的失望,仍朝慕容倾欠身一拜,道:“琴音令人神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云倾。”
他二人互相介绍闲谈的时候,萧蓠在旁边不耐烦地想着,这弄玉也是个看脸的,而慕容倾目前的尊容显然不称她的意,这场会面不知能持续多久,他们花了许多心思,还没查明真情,决不能草草了结,必须弄点话题与她攀谈。
她由是拱了拱手,出声打断二人对话:“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寻字,寻觅的寻,萧某有一事不明,请弄玉姑娘解惑,不然我一晚上怕也睡不好了。”
弄玉愣了一下,旋即含笑道:“公子请说。”
“同是一曲凤求凰,我弹得究竟比他差在哪儿,姑娘为何厚此薄彼?”萧蓠满脸地不服气,一边暗自观察弄玉,发现她身形与那日刺客确然有几分相似。
这般娇美的女郎会是冷血的杀手吗?
萧蓠绝不会认为,看上去柔弱的人便是真的柔软。
掌心的蛊虫非常活跃,那么刺客应该就在附近,因为她那日未雨绸缪,在黑衣人逃离前,把特制的幻颜花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沾在刺客身上,这是她自创的一门追踪术,她掌心的嗜香虫只以这种幻颜花粉为食,靠近食物,它会特别的兴奋。
萧蓠转了转眼珠子,同时弄玉也思量了片刻,缓缓答道:“听公子的乐声,琴技之巧妙,音律之精准,几乎无可挑剔,然而……”
萧蓠道:“姑娘直说无妨。”
弄玉接着说:“恕弄玉得罪了,听你一曲,只觉内心空茫,想必公子从未有过意中人,而凤求凰一曲源自司马相如,原是一首传递情义的思慕之曲,你心中无情便不能得其精华,琴音原是在意而不在形啊。”
萧蓠颔首,抚掌赞道:“不错,弄玉姑娘不但精通音律,还是个了不起的伯乐,给你说对了,萧某向来厌烦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儿,虽也欣赏美人,但是向来色在眼中,从不入心。”
“萧公子年少俊秀却无心情爱,着实与众不同。”诧异的神色在弄玉脸上一闪而过。
她美目微微斜飞,目光触及慕容,勾唇微笑,“云公子一曲琴音高妙,如怨如诉,似有柔肠百转,又似有不尽的悔意,实不相瞒,弄玉听时只觉如痴如醉,听后却感到催心断肠,琴为心声,敢问公子心中是否有难以排解的遗憾。”
慕容倾眸内的淡然优雅似在一瞬间破碎,眼底浮现了异于往常的忧郁与沧桑,沉寂了片刻,他的声音响起,似近又远:“我曾有过一位相依相伴的红颜,由于疏忽与自负,我将她弄丟了,世事变化无常,再难寻回昔日之人,只好借用一曲倾尽我对她的悔与情。”
吾心依旧,人事全非,时移世易,对面不识。悔恨本无用,追忆也惘然,唯将心事赋琴声,点点滴滴诉离情。
弄玉动容道:“公子深情,那位姑娘若是得知,定会谅解你的。”
慕容倾轻轻一笑,闷声不语。
竟不知慕容倾有这样刻骨的爱过一个人,听他说这些,明明于己无关,萧蓠莫名得跟着难过起来,这样的情绪难得出现在她身上。
她惯来善于掩饰,于是冲慕容倾揶揄道:“看来这位弄玉姑娘真是你的知音了。”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说出口的当时,看见慕容倾的眸光黯了一黯,看她的眼神也微有凉意,倏而他笑了,笑中带着深深的自嘲:“纵有知音,然我这一曲只为一人而奏,如果那人不为所动,琴声再好也是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