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目如静夜中的一弯月,宁和雅致,不沾尘俗。
静美如斯,即使香消玉减,脸色惨白,仍美得教人怜惜。花正堪怜,却无人相惜,她落寞得如风雨中摇曳的花儿,随时会凋谢下来,落地成殇。
脚步声轻响,下一刻,身着月白常服的男子快步走来。
在见到他的一瞬,女子黯淡无光的眸子被骤然点亮,她拖着羸弱的身子挺背坐起,在婢女彩儿搀扶下勉强撑住了不倒下去。
男子踏入房内,脚步一顿,吃惊地问:“晗月?分明是谨宁那丫头差人请我来,怎么会是你?”
女子痴望他,目不转睛,“我的身子近来越发得不中用,小谨也是好心,为了成全我这一点痴念,才……”
“你的身子怎样了?”男子不等她倾诉衷肠,直接打断她。
病榻上,晗月宛如焉掉的花朵暂得了雨露滋润,慢慢现了生机,紧蹙的眉舒展开来,病容上添了喜色,似也恢复少许血气,她望着他,含笑道:“你若在,天大的病也都去了。”
抬起纤弱的手臂,她欲抓住那近在咫尺的男子,男子稍稍移步,避开她道:“还记得那一年梨树下,我为你弹的最后一曲《流水》?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当似流水,逝去无痕,我早已放下,你也该断了念头。”
晗月没想到,千盼万盼等来了他,换来的却是一句放下,她费力地摇头,嘶声道:“不,我不要放下,倾,我放不下!”
一声叹息从男子的嘴边溢出:“晗月,日后别再借故寻我过来,你忘了自己身份,我不吝提醒一下,论理我得唤你一声太妃,你我之间还未开始就已缘尽,私下见面更有违礼制,这回我念着过去的情分徇了私情,但绝不会再有下次。”
晗月怔怔然无措地问:“如有下次,你当如何?”
“依着规矩,如实禀明太后处置。”他张口,声如切冰断雪。
晗月身子陡然一振,目中水光涟涟:“你,你当真这样绝情!”
绝望在胸口蔓延,一口气憋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如孤零飘摇的小舟,猛一个浪头打来,周身起伏剧烈。
眸内一丝怜惜不着痕迹地敛去,男子弯腰施了一礼,恭谨道:“太妃,好自为之。”
“倾——”晗月悲声呼叫,用尽全力撑了撑手,企图跳下塌子,上身才刚一动,牵动喉中腥甜上涌,突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鲜血落地,立刻绽出暗红的花朵,望之刺目无比。
“公主!”彩儿慌乱的叫声跟着响起。
男子气息一窒,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禅房外,清风拂面,苍松遒劲,听猿猱哀鸣,赏苍山翠色,心为之宁静。男子仰望天穹,夕日欲坠,刚要踏上归途,猝不及防地一股寒意袭来。
“站住!”人声突兀响起。
男子低头看去,胸前抵了一把利剑,剑身长三尺,锋芒湛然。持剑的紫衣人目光清冽,刀削的眉,冷肃的眼,全身散发的气息比他的剑锋更为锐利。
面对清寒逼人的锋刃,男子只轻轻一笑,似浑然不惧地以手指将剑尖挑开:“莫钰,你要是认为拦得住我,尽可来试一试。”
唤做莫钰的紫衣剑客持剑的手未有丝毫松懈,目光清冷得直逼腊月寒霜:“从前你在夏国为质子,公主对你多番照顾,恩深情重,如今她病重,你字字剜心,句句绝情,半分余地也不留!慕容倾,你究竟有没有心?”
好一声质问,如同巨石压下直教人透不过气来。
慕容倾目注远山,仿佛开启了久远回忆,缄默良久,方幽幽道:“她的病主在心,心气郁结,吐出了那口淤血,病症才得缓解。”
莫钰收了剑,语气稍微缓和:“你故意拿话激公主,助她排出瘀血,可谓用心良苦,可你既知公主得的是心病,吐出淤血也许能解一时之危,但症结仍在,终究断不了根,心病还得心药医,你才是症结所在,只要你肯……”
慕容倾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药也并非大夫,恕我爱莫能助。”
见他推诿,言语中毫无置喙余地,莫钰气结,怒指他道:“你不是爱莫能助,你是不愿!”
“是不愿,也是不能。于国,我与晗月立场不同,我无法背弃大燕皇族,她也不可能完全舍弃母国。于家,她和亲来到大燕,名义为我父皇的妃子,若我还与她纠缠不清,又将至彼此于何地?于国于家,我与她都没可能。”慕容倾淡淡一笑,承认得坦坦荡荡。
梨树下,衣带蹁跹,少女含羞浅笑,曾是青葱岁月里的一抹光,然国殇家恨,狼烟烽火,她懵懂不知,他却不能遗忘,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堑,终使他生生掐断了那丝还未抽芽的情愫。
至今回想,世间真情待却几人?今生也只有她是他放不下的执着。
莫钰讪笑:“当年,你为了那个女人苟延性命,不惜任何代价,明知无法长久,还以自己的血做为药引,如此不惧生死,那时你的家国大义又在哪里?”
话锋陡转凌厉,只为一抒不平,他为公主抱屈,当年如是,而今亦如是。
慕容倾一怔,眼角眉间若笼上一层寒烟,向来云淡风轻的语声也低沉得骇人:“你从何得知的?说!”